床榻上,段天仙沉睡着,但并不安稳。
方才从岩浆池底冲出,仿佛就用尽了她浑身解数。
但李岚亭清楚,这是她焕发新生的体现。
只不过段天仙眉头紧锁,伴随着身体无意识的抽搐,像是在睡梦中与人激烈厮杀。
李岚亭坐在床边,动作轻柔却无比精准地为她处理那些骇人的烫伤。
冰凉浸透着灵力的药膏被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段天仙通红的肌肤与水泡上,她似乎很擅长处理这种事情。
专注的神情像是在安抚一件易碎的瓷器,带着一种匠人般的细致与深沉。
段天仙的意识沉浮在灵魂海的碧海蓝天。
而火泉中的两天两夜,一片混沌的火海与海渊之间,并非仅仅是火与水的争斗。
更是段天仙与蹬龙的对峙。
狂暴的地火精粹涌入,如同决堤的岩浆洪流,瞬间惊醒了享受至阴滋补的蹬龙。
赤金色的火焰在血管中咆哮奔腾,强大的龙威不允许沈风漪残存的灵力就这样被蒸腾殆尽。
但段天仙清楚,若是任由这股灵力继续留存于此,瘾状便不会消失。
她必须根除这股与沈风漪的连接。
就算没有那“月华清露”般的灵力,她照样能驯服这头蹬龙!
地火精粹与渊海之噬分庭抗礼,狠狠撞向那股盘踞在经络深处、如同附骨之疽的阴寒瘾状,剧烈的冲突几乎让整个灵魂海为之震荡。
而在二者之间,是与蹬龙相视而立的段天仙。
饶是每一次碰撞都如同万千钢针穿刺经络,蚀骨的空虚在剧痛的刺激下愈发尖锐。
段天仙强顶着万千毒蚁啃噬骨髓的痛楚,毅然决然地奔赴蹬龙面前的那片火海。
这是比地火要强上千倍的龙火。
她的意识几乎要被前龙后虎吞噬,但心底那股与京玉相近的桀骜与不甘如同最后一点星火,死死支撑着段天仙。
那道京玉在她背后留下的印记,助他一臂之力。
让她在苦痛的浪潮中一次次咬紧牙关,甚至咬破舌根也要保持清明。
无边的龙吼反倒让段天仙震颤的灵魂愈发坚韧。
直到满身焦壳的段天仙来到蹬龙面前,那高傲的头颅才终于愿意低下,看着渺小却不惧自己的人类灵魂。
那副眸子,它竟看出了几分京玉的影子。
“吼……”
这声从吼中滚出的低吼像是沉思的叹息。
段天仙没有力气从嘴中说出任何字,只是在烧得溃烂的皮表下,那双如墨的眼眸熠熠生辉,死死盯着蹬龙。
随后。
她听到锁链寸寸断裂的声音。
一声震天龙吼瞬间驱散头顶集聚的阴红的云。
段天仙强行稳住身形,却发现体表原本的剧痛消散而去,灵魂体上溃烂的皮表也在瞬息之间变回原本模样。
似乎方才的事情从未发生。
当她从狂风中再次睁开眼时,发现四周竟成为了无边湛蓝。
龙火在段天仙身前蔓延,但不像先前那般蛮横地冲撞,而是变得更加凝练,成了一柄锋利的刻刀,精确无误地刺向那海渊中心。
“这是……”段天仙讶异于眼前之景,但下一秒发生的事情令她瞠目结舌。
蹬龙挣脱束缚后的金色身躯在她的注视下缓缓变作一柄斩马刀。
金色火纹刀柄之上,高昂的龙头似是吞刀入腹,锐利锋刃尖端,仿佛寒星一点,其内蕴含的热浪却蓄势待发。
段天仙很快意识到。
这是自己灵魂和蹬龙的和解。
原来一直囚禁蹬龙,致使它终日易怒暴躁的,正是她身上名为懦弱的枷锁。
当段天仙下定决心要将这渊海之噬彻底根除后,斩马刀挥出的炙热罡风拥有横扫千军的锋芒,磨灭那深渊中的烙印核心。
残余的瘾状如同风中残烛,段天仙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但也感受到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更加浑厚凝实的灼热力量在缓缓流淌。
当李岚亭小心地为段天仙擦拭左臂时,她的目光微微一凝。
在那处左小臂内侧,原本光滑的肌肤上,竟浮现出几片指甲盖大小的、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纹路。
那纹路蜿蜒曲折,边缘带着细小的、如同火焰燃烧的分叉,隐隐构成一种古老而神秘的鳞片形状,深深嵌入肌肤之下,仿佛与血脉相连。
抚摸时并无粗粝感,像是刺青一般。
向外透着一股内敛而强大的灼热气息,如同沉睡的火山。
而此时,段天仙的表情也逐渐缓和下来。
像是一切危机都摆平了的安稳。
至于病房外。
韩卿抱着手臂,斜倚在一株老樟树下,深邃的眼眸望着紧闭的房门。
沈风漪在不远处,背对着她,望着远山朦胧的身影,月白的背影显得有些单薄落寞。
空气有些凝滞。
“她的意志力,比我们想的都要强。”沈风漪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没有了平时的欢快,像是在陈述一件事情。
“啊?哦,嗯。”韩卿的背影微微动了一下,微微扭过头来看着沈风漪,“确实,那火泉底下的地火精粹可不简单,这家伙居然一泡就是两天。”
而对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微微笑了一下。
但充满了苦涩、茫然。
“你不觉得她和段师兄很像吗?”沈风漪调整好表情,转过身来问道。
“你说的是哪里像?”韩卿捏着下巴思考二人的相似处,“这妮子倒是在外貌有些相像。”
“但性格倒是大相径庭,经常会害羞,还爱哭鼻子,有时候还软糯得不行。”韩卿回忆着这十天与段天仙的交往。
沈风漪还是搞不懂自己这位迟钝的表姐。
她不知道在旁人眼中的段天仙长什么模样。
她只能看见对方体内流淌着的灵力。
“那你觉得,像她这样的人是更愿意当笼中的金丝雀,还是脱缰的野马?”
“她更像三天两头就惹事的小狗。”
这几天,围绕着段天仙的事情还真不少。
又是和李岚亭打架又是夜袭,还有万蛇谷与现在。
“我看你倒是挺担心她的,进去看看?”韩卿大拇指指着房门,扬了扬下巴。
“表姐是如何看出来的?”沈风漪脸上挂着笑容,仿佛在说“哪有的事”。
“你最好是没有。”韩卿白了她一眼。
没有了那份依赖,沈风漪还有什么理由让她再来到自己身边?
“她现在……大概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我了。”
那份属于沈家大小姐的骄傲似乎被这句话击碎,就连韩卿都能听出其中的落寞。
“你到底……”
没等韩卿问出口,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段天仙仍有些苍白的脸展露而出,目光却直直地锁在沈风漪身上。
“沈师姐,我要和你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