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天仙自那夜决绝离去,已整整两日音讯全无。
而自那日开始,便一直等待着的沈风漪强装镇定,与李岚亭对坐饮茶。
段天仙身上所喷薄的灵力虽已消散,但留下的微弱气息却如同断线的风筝,飘忽不定,最终彻底消失在玄漪峰。
李岚亭起初见韩卿不在,以为段天仙又与她一道出门作甚。
然而对方再次出现时,身旁却没有那娇小的身影。
于是便前来叩问沈风漪的院门,清冷的面容上满是凝重。
而院门无声自开,沈风漪站在院中,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柔得体的笑容,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和疲惫。
她已在此处守了整整两日。
吃喝修行皆在院中,就为了等按捺不住瘾状的段天仙。
可没想到,她居然真的没来找自己。
“李师姐?”沈风漪的声音带着些许惊讶,仿佛对李岚亭的到来毫无预料,“可是寻我有什么事?”
李岚亭正襟危坐,也不动茶水,没有任何寒暄,开门见山:“沈师妹可知道段天仙在哪?”
她的声音比平时更冷,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
“段师妹?”沈风漪脸上的笑容淡了一分,浮现一丝被冒犯的不悦,但转瞬即逝,随后瞥向院外树上蹲伏的韩卿,换上一副无辜的担忧,“那夜她匆匆离开后,我便未曾见过她。”
既没有隐瞒,又将自己撇清关系。
根据韩卿那夜微弱的感知,这段话的确可以算是滴水不漏。
就在这时,一股清冽的寒气无声无息地笼罩小院。
韩卿的身形悄然从院外跃入院内,眸子扫过对峙的二人,最后落在沈风漪脸上:“那她为何要趁着夜色来找你?”
“当然是在修炼上遇到什么难题啦。”沈风漪笑嘻嘻地说道,俨然一副俏皮小师妹的模样。
和那天晚上判若两人。
在二人眼里,却不过是她一贯的风格。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使李岚亭心里对这位同门师妹有再多怀疑,但对方也不至于陷害同门师兄妹。
“抱歉,是我心急了。”李岚亭见状,也只好微微颔首,“两日未遇见天仙,有些急切,便兀自来到沈师妹院中,还请不要怪罪。”
“人之常情,不怪师姐。”沈风漪笑道。
还是李岚亭好说话,这要是换成韩卿,石桌都要掀了。
“那荔枝是修炼上遇到什么困难了?”韩卿毫不客气地、翘着二郎腿就坐在二人身侧,同时还带有桀骜不驯的晃动。
“似乎是压不住心底的火了。”沈风漪笑意盈盈,伸出手,按住微微晃动的石桌,“表姐注意仪态,不要抖腿。”
“都算熟人了,哪里用得着在意这些?”韩卿毫不在意,随后又歪着脑袋面向李岚亭,“压不住火……诶,正阳峰的‘火泉’不正好能压住吗?”
沈风漪神色一动。
那处是“段天先”初期控制血脉的修炼宝地,难不成她真的独自一人借“火泉”压下去了?
李岚亭在听到韩卿说,那日见到段天仙来到沈风漪院子时,便马不停蹄地赶来,哪里还多想别的地方?
“不妨去看一看。”
说完,她转身边走,动作干劲利落,带着毫不掩饰的急迫。
韩卿不知道这人哪有这么急,又是转眼跑来这,又是扭头跑向那。
虽说自己心里也是有些担心的。
而沈风漪几乎要把李岚亭的底裤看穿了,这人所表示出来的心意与自己相比,不遑多让。
奈何那个红毛笨蛋单纯地把这些归结于姐姐对于后辈的关心。
不过也好。
沈风漪轻笑一声,随后跟在二人身后。
至少短期内,她没有竞争对手。
正阳峰后山,洞窟内。
蒸腾的热浪扭曲了空气,硫磺味混合着一种血肉被灼烧过的焦糊气息弥漫开来。
三人并未在现场见到段天仙。
或者说,对方外溢的灵力正从岩浆池内部传递而来。
“她在底下?”韩卿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甚至连沈风漪眼中也生出一片讶然。
虽然筑基修士能够在体表生成保护自己的壁障,但此处蕴含的地火精粹非同寻常。
就算是她,进去走一遭也绝不可能完整地走出来。
而段天仙居然选择用这种方式来抵抗瘾状?
“勿要上前。”李岚亭伸手拦住二人,“贸然上前恐会被岩浆灼伤,更何况……”
那岩浆池中,龙影若隐若现。
“会惊扰了蹬龙。”
“就这样让她泡着?”韩卿皱眉看着她,“她可不是红毛狗,快想想办法啊李岚亭!”
“此时唯有等待。”李岚亭瞥了她一眼,“我会守候在此,二位随意。”
话是这么说,但在场没一个人离开洞窟。
韩卿走到洞口便停下了脚步,像是毫不情愿地充当起了门神的职位。
毕竟也是睡过觉的关系了。
而沈风漪则更像是站在李岚亭身后看热闹。
不过,她倒是有些担忧起来,段天仙没有了先前那般修为,这兀然的自残行为真的能抑制瘾状吗?
就这样一直僵持了两个时辰。
燥热的空气让除了李岚亭的二人开始原地打坐,隔绝火气。
李岚亭自幼便在匠房中锤炼,加之火灵根,早已不惧火毒。
一声龙吟自岩浆深处高啸而出。
迸溅的火星拍打在四周石壁,李岚亭大手一挥,以灵力抓握飞来的岩浆。
二人见此情形,也立马停下了运转灵力,凑上前来。
段天仙如同刚从地狱中爬出,虚弱地瘫倒在滚烫的岩石上。
她的衣衫早已被烧尽,裸露的皮肤通红一片,甚至有些地方生起骇人的水泡,边缘焦黑。
湿透的长发凌乱地贴在苍白脸颊和颈侧,嘴唇干裂出血痕,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只剩下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然而她的眼睛却在这极致的虚弱之下,燃烧着令人心悸的精芒。
像是凯旋而归的战士。
李岚亭的心脏被狠狠揪了一下,尖锐的疼痛蔓延开来。
来不及思考,身体已先于意识,毫不犹豫地蹲下身,不顾岩石的滚烫和段天仙身上灼人的气息,将其抱了出来。
韩卿见人一丝不挂,连忙红着脸将身上冰凉外袍脱了下来,盖在段天仙身上。
至于沈风漪。
她没时间嫉妒此时抱着段天仙的不是自己。
段天仙此时的惨状与她而言,不仅让她心疼,更是对她那份“独一无二馈赠”的否定。
她真的独自解决了瘾状。
在看到段天仙挣脱枷锁束缚后的眼神后,沈风漪那双总是带着算计或温柔的眼眸,此刻竟有些茫然。
一丝被击溃的挫败。
她看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双脚如同灌了铅。
脑中回想起段天仙那虚弱却无比明亮的双眼。
让她心砰砰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