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春奈问。
“你怎么了?”剩下的人一起问她。
后来他们才知道春奈从上午开始就没吃过东西。连续几日的排练室开销已经让她有些入不敷出,本就饥饿的身体在难得的饱腹之后,没能得到多少休息就又开始高强度运转。人的疲倦往往到了一个阈值就变得不那么容易察觉,在那种情况下,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彻底垮掉。于是,初雪急忙叫停的排练,说到此为止。她强调,她并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妥,甚至说已经超越了来时的目标。要知道,排练室本来就是一个集体工作的地方,是把一切组装起来的车间。如果说每一个零部件,都没能在去到那儿之前被认真打磨,那么一切的不合适都不过是借口而已。练琴本就是个人的事,只有演奏才属于集体。说罢,初雪点了点头就开始收拾场地。刚关掉音箱她就听见春奈说道,“等等,我们好像还没有取名字吧,没取名字的乐队怎么申报?”
“哦,这个好办,先随便取个名字先报上去,以后想好了再改也来得及。”初雪说。
“那不成,如果名字真的是乱取的话,那不就变成了什么,拖拉机乐队,大染缸乐队,屋顶合唱团乐队了吗?初雪姐难道真不怕留下更多的黑历史吗?”枫突然插嘴道。
“是啊是啊,初雪姐不会又想让人听,迷~茫~的~人~吧。”
“你再说这个我就生气了啊。”
“嘿嘿。”
初雪吐了口气,她说:“其实说名字我也不是没考虑过,就是这个名字听上去可能大家会不喜欢所以就......唉,其实就是我之前组过,但解散了的乐队的名字。暂时借来用用也不是不行。”
“叫什么?”枫一下子穿过了军鼓。
初雪一拍脑门。“叫Drop2。”
“为什么叫这个?”春奈问。
“因为.......”
“不会是因为你们很喜欢用Drop2和弦,然后就......”
须臾,沉默又一次填满了排练室。
“给我好好想名字啊!”枫喊道。
初雪终于像初遇春奈时说的那样带她去了加烧鸟店。日式的装潢出现在商业街上倒也没显得那么突兀。大城市之所以能被称作大城市,就是因为世界各地的所有都可以被包容且消费。一家有着装满昆虫标本的酒吧,一家来自越南的咖啡,甚至连一家来自南斯拉夫的餐厅都让人毫不意外。它们融入在那个包容一切的街道上,等到拐角又会发现自己不知身在何方。人们都相信大城市能够改变过去,但过去已经发生了,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改变。表象永远具有麻痹效果,等到一把刀戳破了它,剩下的就只有一片茫然。春奈那时候还不能理解那些,她才刚刚开始学习大城市的生活,只是那些短暂的,还充裕的日子还不足以让她理解大城市的本质。她坐在初雪的旁边,看着操大城市口音却日式打扮的师傅烤着烧鸟,莫名其妙的割裂感让她有些想笑。她问初雪。
“所以为什么非得是这里?”
初雪喝着啤酒回答道。“因为,这里的啤酒很新鲜啊。”
“啊?”
梦瑶补充道:“新鲜的啤酒和灌装的啤酒完全不是一个东西哦,新鲜的啤酒无论在味道气泡,还是在爽感上都优于瓶装酒。运送的过程会消磨掉许多啤酒的风味,密封性欠缺的铁管更是会让气泡溜走。”
“你是好的梦瑶,你是最好的。”初雪一把抓住了梦瑶。
“我是不会请你的,套近乎也没用哦。”梦瑶近乎冷淡的说道。
“小气鬼!”初雪嘟着嘴说。
“枫不着急回家吗?”春奈冷不丁地问起。
枫摇了摇头:“为什么要着急?”
“明天应该不是休息日吧。”
“没关系的,家人不怎么管我,我也没有起床困难症。”
“真好啊,学生时代太美好了,我们就应该为学生时代干一杯!”为了贴近枫,初雪整个人都扑倒了春奈身上。
春奈急忙拉起初雪,也是在那时发现了她已经微微发红的脸颊。她猛地意识到有什么正在失控,而它马上就要脱离所有人的掌控。
“为了学生时代!”初雪高举酒杯。“为了那一个个课桌,永不停止的学习,以及那教导主任的臭脸干一杯吧。我们就应该站在阳光下,站在那大腹便便热爱费洗脚的校长面前,向着红旗敬礼。这样一来那些人就可以满足自己总是追求的虚荣心,而抛在其他所有的义务!”
“初雪你冷静一下。”春奈督促到。
“冷静?为什么而冷静,我现在无比冷静。学校就是一个压迫个性的地方,一点点剥夺我们的自我意识。”她唱起。“孩子们背着沉重的背包~孩子们背着沉重的书包~”
梦瑶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加入了合唱。“孩子背着沉默的烦恼~”
“重复的日子该怎么逃跑~千篇一律的日常多烦恼~”
春奈扶额。
二人继续:“教室里收不到自由的信号~努力用工只会老是硬生生~”
春奈蹙眉,叹气,然后加入:“隔壁同学的名字我早已忘了~青年学子格式化~无法思考~无法思考~”
三人的歌声在酒的刺激下变得乱七八糟,但即便是那样她们依旧是一边摇摆一边合唱起,“前方路一条认真读书继续考~稳定生活多美好~三年五年高普考~”
“前方路一条......”
枫霎时起身,她紧皱的眉头让脸色显得煞白煞白。她紧紧咬着嘴唇,只是撂下了一句。“我不舒服,先回去了。”就急忙跑出了店门。
春奈一拍初雪的肩膀,打断她继续唱下去的兴致。她着急地骂到:“你瞧你,刚刚就提醒你了,让你不听,现在好了?”接着又急忙追了上去。
初雪还没来得及阻扰,春奈就已经跑了出去,无奈她也只好耸耸肩,吃上了终于烤好的鸡肉。
“等一下,等一下。”春奈的呼喊有些脱力,她本就疲惫缠身,在夜里更是格外虚弱。她站起了瞬间就感觉身体在战栗,地面左摇右晃像是喝醉了酒即使说她还没喝过酒。“等一下啊喂。”
枫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她身边的路人都被那举动吓得纷纷远去,而那一份尴尬又让她涨红了脸。“干什么!”
“回来吧枫,初雪就是那样做事儿不过脑,别怪她。”
枫揉了揉皱起的眉头,她说。“明明你才是那个说话总不过脑的人。”
“好,那就当我说话不过脑子,但我还是想要让Drop2变得更好。况且,枫,这是真心话,这一周看下来你是我见过最好的鼓手了。如果就是因为初雪的任性让你离开的话我会接受不了。我知道,这是我在自说自话,但现在正是一个自说自话的时候,又或者说摇滚乐本就是一种自说自话。它时常不具论点,没有证据,一切所抨击的,所抱怨的都可以算是空穴来风。但这些偏偏就能和你我产生共鸣,因为他们的本质都是对我们或厌恶或喜爱事物的细致观察。实话说,我也不清楚我现在在说些什么,因为现在我只是在说而已,也许这一整个都是一大堆巨大的垃圾,是废话因为我只是希望你回心转意。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一种预感如果现在放你离开你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要随意揣测我的心思啊!不要这么任性啊你!初雪的事.......啊啊啊啊。”枫挠起了脑袋。“你们想让人来就来,想让人走就让人走。唱着讨厌的歌,做着冒犯的事。我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什么本质,厌恶,喜爱,空穴来风,乱七八糟的,我只是个高中生。听你们说一些高深的话搞得好像我也很明白一样,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啊!”
“我也是高中生啊。”
“我知道啊,但你.......你又知道什么呢?你又怎么能理解总是做得不好,总是被人看低,总是不够优秀被人看低呢?我不是说我要证明一个什么,但总是比来比去的到了最后我不是也只能落得一个‘稳定的生活’吗!为什么你可以这么轻松的说,我不在乎这些我要做我自己,而我却做不到啊。为什么你能大声的唱出那些讨厌的旋律,可以和自己和解,可以去鄙视那些站在讲台上大腹便便的人而我却只能恨自己不够努力,为什么?你说啊,你说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烦死了,烦死了!我怎么知道。你说的那些问题我一个都解决不了,我不过和你一样是一个高中生,你问我这些我怎么知道。我只想要知道它们真的很重要吗?以后的事情也不是现在发生,及时行乐可能不对,但它有用啊。前人们已经把好走的路都走过了,转过头来告诉我们,我们应该那样。但这根本就是屁话,所有人都挤在一条路上的时候再好走的路都会被踩得坑坑洼洼。非得这样,非得那样,管那么多干什么。是不是暴论只有真的看到了结局才知道,说那么多大道理不如演奏一曲悲歌。所以,回来吧,别想着什么梦想未来,就当做是一座烂尾楼,一点点爬上去,一起去那的顶上看看太阳到底是个什么颜色。”
“什么烂尾楼不烂尾烂尾楼的,太阳不管在哪儿都是一个颜色啊。”
月色下乌云列阵,惧怕雨的人们都加快了脚步,只有春奈依旧矗立在危机之下。她其实打心里地还是恐惧着失败,反复而不断的刺激让她一直想逃。她望着枫的眼睛,感觉双脚渐渐回归了知觉,她正在告诉春奈离去。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这样就不会痛苦,但那一次她拒绝了。倾盆而下的大雨不可能击败她,自从一周以前,那个晚上之后,她就下定了决心要解决所有能够直面的问题。她一动不动不的身姿最终打动了枫。她的头发已经黏在了她的额头,一次摆动就会把水弄得到处都是。她大喊:“啊啊啊啊,我不管了,我回去就是了。但我得告诉你是你春奈,我不是什么好人,一点也不是,如果这样你依旧愿意让我打鼓的话,你可千万不要后悔。”
春奈回答:“好啊,我可不会后悔。”
“哦,你们果然在这。”初雪打着伞出现在了春奈的身后,她把伞举过她的脑袋,说道。“你们可别在演出前感冒了啊,一边发烧一边弹琴,到时候弹呲了打错了,可全部都会被录下来发到网上的啊。”
“你怎么来了?”春奈问。
“我?你们跑了我不追,那我等着干嘛?况且,哪次不是我把你找回来的?”
“这一次完全不一样好吗。”
“不好意思,我还是先告辞了。”枫说。“我还有点事情想要一个人想想,下次排练再见。”
说罢她便回首跑去。春奈想追,可脚还没踏出去就初雪拦下,她看着枫离去的背影,告诉春奈:“她会回来的,她已经不会走了。”
“你怎么能肯定?”
“嘿嘿,因为她其实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坏。”
“你们一个个到底都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走吧。再吃点东西就回家休息吧,你别真发烧了啊,下周就要上台了啊。”
“下周?!”
“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