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还没来得及理清那纷杂的思绪,就听到耳旁传来一声怒喝:“搞什么东西,在我家门口吐,存心和我过不去是不?”

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桑葚就慌忙地弯腰低头:“对不起,不好意思啊,对不起啊,我……我妹妹她身体不好……”

“身体不好?搞什么,中暑了?”

“对、对!有点中暑,对不起啊!”

“大清早的就中暑了,我还以为特意跑我家早饭店门口砸生意来的呢!”

对方说的话有些难听,桑葚的脑袋里却冒不出什么反唇相讥的话来,只是又连说了几句道歉的话,抓起地上的行李箱,拽住银杏的手臂就要仓皇逃走。

“拿毛巾擦擦嘴,小姑娘身体虚,到太阳底下就打个伞,你这个哥哥怎么当的?”

“啊……?”他这才抬起头,就看见一个留着短发的大妈摆着一张臭脸递来了一块白色的毛巾——这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愣着干啥,赶紧给你妹妹擦擦嘴,早饭吃了没有?没吃的话来我家喝点豆浆,对胃舒服。”

桑葚呆呆地看着对方身后那家早餐店的招牌,又转头往马路对面看了一眼——它是这边唯一的一家早餐店,其余的全在对面……

虽说紧挨着几家旅馆,但早餐店的生意却不算多好,明明是最忙碌的时候,店里却没多少客人——总共才五张桌子,还没坐满人。

桑葚猛然回过神来,在对方表情变得更不耐烦之前,忙不迭地接过毛巾给银杏擦了擦脸。

实际上她的肚子里早已空空如也,这会儿只是干呕,除了吐出点苦水外,什么也没吐出来。

“谢谢啊……”擦干净银杏的小脸后,桑葚就立马归还了毛巾,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了看店里的菜单,“豆浆……可以打包吗?”

“豆浆只能店里喝,豆奶有现成的。”

“哦哦,那就豆奶,然后来六个……”桑葚摸了摸口袋里的钱,迟疑了几秒后又改了口,“来三个包子,要豆沙的。”

“全豆沙?”

“嗯,对,没什么胃口的时候吃点甜的比较开胃……”

“三个豆沙包一块钱,两袋豆奶一块钱,一共两块。”

“好,谢谢啊。”

“下次别吐人门口了知道不。”

“知道知道……”桑葚把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直到牵着银杏走出去了一段路,才稍稍松了口气,故作轻松的和银杏笑道,“说不上是好人还是坏人……总之应该不算坏吧……那个老板,对吧?”

银杏没有回答,就像人偶一样被桑葚拽胳膊着往前走——他试着松开手,后者立马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就算卡车迎面而来,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无奈之下,桑葚只能继续抱住她的手臂,又觉得这样好像贴得太近,就改为牵住她的小手——

银杏的小手柔软而冰冷,仿佛是一具已经没有了心跳的尸体。

但对于桑葚而言,这仍旧是难得的体验。

从小到大,这还是他第一次光明正大的牵着女孩子的手走在街头……

“豆奶要喝吗?豆沙包吃不吃?呃……这豆沙包真难吃,我估计你肯定不爱吃……要不就先喝点豆奶?我帮你拧开……”桑葚十分殷勤地将旋开盖子的豆奶凑到她嘴边,然而后者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多少让他有些尴尬,“不喝啊……那渴了记得和我说啊。”

——从刚才开始,银杏的视线就没有从地面上挪开过。

桑葚这才想起了什么,赶紧问道:“哦哦,对了,为什么突然就吐了?难道是看到年轻的女人就会吐吗?呃……我看你在吐之前好像看了刚才路过的那个女人一眼,所以才这么问的,要是你觉得不高兴的话就和我说——”

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后面的话纯属白说,因为银杏连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自然也不会感到‘不高兴’。

“难道是一种条件反射吗?看到年轻女人就会反胃……啊……我好像在故事会上看到过这种病,好像是叫什么什么……厌女症吗?诶不对啊,那为什么只对年轻女人有反应呢?真奇怪……”桑葚喋喋不休的自言自语,忽然眼睛一亮,“啊,我知道了!你在未来肯定是被女人伤过了对不对?难道是因为被女朋友甩了所以精神受到了打击?是不是这样?虽然有点冒犯……但我觉得应该就是这样了?”

“……”银杏没有回答,但是扭过头来,用空洞的双眼看了桑葚一眼,对于她来说,这大概就是一种回应了。

“真是这样吗?呼……那就没什么了,只是分手而已,谈恋爱分分合合很正常的吧?虽然我没谈过……但是,就像那句话说的一样,‘天涯何处无芳草’……对吧!啊,不对,难道你是在因为自己从今以后没法再和女孩子谈恋爱而伤心?这倒是……这倒是……确实啊……不过没关系!”

桑葚猛然抬高了声音,惹来旁边路人的侧目,让他顿时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女孩子也可以喜欢女孩子的对吧,没什么问题的,你以后还是可以和女生谈恋爱的,所以别伤心了……我们还有很多美好的未来呢!”

他见银杏依旧没有反应,就又搜肠刮肚的想再说些安慰的话,但此时公交车停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啊,车来了!”于是,他紧抓起银杏的小手,拎起行李飞奔几步,冲到了站台前,跟着拥挤的人群上了车。

车厢里格外拥挤,各种难闻的味道混杂在一起。

才刚抬起头看路的银杏又紧蹙起了眉头。

桑葚则慌张地用身体挡住了她的视线:“看到年轻女人就想吐的话,要不……闭上眼睛?毕竟车上人比较多,放心放心,我会抓着你的,你就把我当导盲犬用……啊不是,导盲杖,也不对……总之,相信我就是了。”

他并未得到银杏的回答,只是感觉原本只是被自己抓着的小手,似乎反握住了他一些。

车厢里的人们摇摇晃晃,绿发的少女紧闭着双眼,但不知为何,此时她脸上的表情似乎比睁着眼睛的时候要更恬静几分。

虽说是小县城,但因为公交车的路数并不多,所以每一路公交车都挺繁忙。

特别这辆车还是开往汽车站的——只有那里的中巴会开往乡下各个小镇和村庄。

「终点站,客运北站到了,下车乘客请检查好随身行李准备下车……」

随着报站声响起,车厢里再次变得躁动起来,人群涌动着朝后门走去,还没等车停稳,后车门就‘啪嗒’一下打开了。

原本想等着人都下去了再走的桑葚,也被迫抓紧银杏的小手,被人群裹挟着下了车。

汽车站门前格外繁忙,到处都是车流与尾气,但空气还是比车厢里新鲜不少。

他看着眼前这老旧的客运站,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从这里坐上中巴,就要踏上归途了。

人群在这里被分流,进入车站后,就像是雨水落入大海般消失不见了——以至于这座车站看起来甚至还有些冷清。

桑葚领着银杏慢慢往里面走去,一辆一辆寻找着自己要坐的中巴,终于看到一块写着「客运北站→分月镇」的牌子,往后再走几步,就看到了一辆蓝白色的中巴车正平静的停着。

车门是开的,车上没有什么乘客,看起来空荡荡的。

他先是松开牵着银杏的手,费劲的把行李箱抱了上去,然后又回头抓住她,犹豫了一下,干脆用双手托着她的腋下,像是抓小猫似的将她给托了上来。

司机不在车上,不过乘务员却坐在靠门边的位置喝着水。

这会儿她将那比手臂还粗两圈的蓝色塑料瓶盖子拧上,咽下嘴里的水后,用带着几分乡音的普通话问道:“两个人是伐?到哪里落?”

“尽头站落是伐?两个人十旷哩。”见桑葚没反应,乘务员又追问了一句,“是不是?”

“……是、是的是的。”桑葚忙不迭的拿出一张十块钱纸钞递给对方,后者接过后随手捏了捏,就撕下两张红色的小票纸塞进了他手里。

事实上,他是在城里长大的孩子,所以虽然听得懂,但却不大会说,特别是到了县城这里,方言的口音比省会要重,哪怕对方已经尽量在说普通话了,听起来却依旧有些费劲。

大概是感觉到他有些听不懂,乘务员又尽量让自己的普通话说得标准一点:“你们两个往里面走,坐那两个位置好了,行李箱放旁边方便点。”

“好的,谢谢啊……”

桑葚忙牵着银杏的手,往前面走了几步。

靠窗的位置被他让给了银杏,而自己则紧抓着行李箱,在靠近过道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金色的朝阳晒得座椅有些微微发烫,但却让他感觉悬着的心稍稍落下来些许。

身旁那位有着绿色长发的少女,一路上并未吸引太多的注意,仿佛在别人眼里,那只是一头黑发而已。

想到这里的桑葚,忍不住侧眸多看了她几眼。

——凌乱的发丝、空洞的双眼、苍白的肌肤,以及一颗连夏日艳阳都无法融化的……已然冻结的心。

她的过去,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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