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44年,2月3日。

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是一名陪酒女,酒吧位于札幌市北十五条西三丁目,离北海道大学正门不过五分钟脚程。因为身材姣好,总受到男客户关照。

穿着黑丝绒旗袍,腰线收得极紧,一抬手便露出玉镯在昏黄灯下轻响,不是流行款,她说那是昭和十年代的古董。店内的人嘲笑她老派,她向来懒得和别人解释,是因为新的,太容易变心。

唯一知道的,店里的人都叫她“美纱”。

客人们说她高冷,说她不笑,说她让人花了钱却得不到回应。但她依旧是店里指名率第一的“女王”。她懂怎么在不动声色之间,把对方逼出自卑来——那是另一种形式的服从。

“我不喜欢男人,”她在更衣室淡淡说。

“哈?你在开什么玩笑,你的客户都是男人吧。”

或许是嫉妒,身边的同事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事实上,她是个不好相处的人,总是因为心直口快,言语就像锋利的刀子。

只是这一点,也深受男客人喜欢罢了。

她原本是个四处漂泊的人,只是被老板娘看上了。经常对自己说,再三个月就好。只是,三个月已经过去两年。

总是坐在吧台后,不知在等什么人。

“小姐,能给我一杯热水吗?”

看上去要比自己小上不少的男人,浑身是血,披着不那么保暖的夹克衫,蜷缩成一团,站在吧台前瑟瑟发抖。

这里是酒吧,这句话想说出口,看着他可怜的模样,还是憋了回去。

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深夜三点以后了,酒吧的狂欢也结束了,剩下几名酩酊大醉的男人趴在桌子上鼾声如雷。

把剩下点边角料掺在一起,调出了一杯意味不明的热饮,递给那名手指冻得通红的男人。

“和人打架了吗?”

男人把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拍在桌子上,大口喘着气,像刚缓过来一般。

“不……你听我说,”男人握紧杯子,“老师他在公寓楼里,他被人杀死了。”

“看来,你是想为他报仇。”

美纱不紧不慢的打理着吧台。

“我已经报警了,我朋友在警队实习。”

“让他努努力,以后用得上也说不准。”

就算这样……他凭什么帮我啊。

“那家伙就算了吧,又莽撞又无礼,还邋里邋遢的,实在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警察的。”

“哈?你说谁邋里邋遢呢?写几本臭书了不起了是吧。”

一位叼着烟,为了打理方便,就剪成寸头的男人推开门帘。

“你来了,本间。”

他走进来,身上一股烟味,粗糙的大手朝着肩上一拍,差点把他按在地上。

“总部的人等等就来了,我家就在这附近,所以先赶到这边。”

“你又抽烟……”男子用染血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肩头,随后伸出手夹住烟头,轻轻抽了出来。

“哎呀,你好烦人。”

“鞠子不是说了吗,你现在开始每天两包烟,用不了多久就会肺癌。”

“哈?那家伙医考那么多次都没过,一个庸医还给我做诊断。”

你这样说,她知道以后会伤心的……

“倒是坂田那家伙,一路顺风顺水。”

“因为他是男人吧。”

他刚想再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看到男子在盯着他,又塞了回去,掏出几张褶皱的钞票。

“那个,陪酒女。”

美纱身体一惊,像被触动了神经一样,转身瞪着本间。

那双眼睛,如紫水晶一般,男人从未见过,只看一眼回眸便被迷的神魂颠倒。

“随便来点啥热乎的喝两口,我这一闲下来,嘴巴就总得找点活儿干。”周围趴在桌子上的人被他的嗓门吵醒,陆续离开了酒吧,“不能掺酒啊,上班不喝酒。”

纸币丢在柜台上,也没人收,美纱端了杯热水拍在桌子上,水溅的到处都是。

“喂!你干什么!有你这么对待客人的吗?”

“我没收你的钱,你就不是客人。”

见两人火药味渐浓,男人立刻夹在中间,“好了……本间,他只是嘴笨,不是故意的。”

看着柜台里的名册,今天签到的人名字是中岛美纱。

“中岛美纱小姐……”无意间和她对视,两个人就一直这样看着彼此。

“喂喂喂,羽人,你该不会是对她有意思吧,她可是酒吧里的头牌。”

“哼,我看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反正我也不喜欢男人。”

羽人才回过神,慌张的解释道:“不是,美纱小姐的眼睛……很漂亮。”

“是吗,我倒是很讨厌这双眼睛。”她小声接了一句,“因为是不吉利的象征。”

“诶?”

本间打断了二人的对话,说道,“该走了,总部说三点四十在公寓楼下集合。”

“美纱小姐呢,要跟着去吗?不是……”

“哈?你是不是吓傻了,那家伙又跟案件无关,你让我怎么和上司解释。”

“是吗?”美纱见到机会,将吧台的营业中切换到暂停营业,说道,“那我跟着去。”

说完,她看向羽人,“那边那个叫什么的。”

“羽人……”

“让那个狒狒在这等着,我去换个衣服。”

她拐进吧台后走廊的更衣室。

……

五分钟过去了,本间急得焦头烂额,在门前踱步。没准她会为了气那家伙故意拖延时间也说不定。

十分钟过去了,本间先生急得冲进柜台里,被我一把拉住,“你要干嘛……人家是女孩子。”

“她到底走不走,要不然我才说,女人就是墨迹。”

“就稍微等一等吧,反正还有五分钟,大不了我们跑着去,两分钟,足够了。”

“真没礼貌啊,”门开了,美纱小姐画了精致的妆容,脱下了身上的旗袍,穿着便装,捂得严严实实,“你的母亲是没教过你尊重女性吗?”

“你说什么?”羽人竭力拉住冲动的本间,说道,“再不去现场就要来不及了,快走,本间——”

“嘁。”他抽回拳头,捶了一下羽人的胸,羽人后退几步,随后带头走出酒吧。

两个人跟在后边,北海道的冬天格外冷,呼出的气化成白色的液滴消散在空气里。

“本间先生的母亲战时在广岛的纺织厂上班。”

“我记得那里……”

“不,是每天十四个小时的工作过劳死的。”

“有相关赔偿吗?”

“不,事实上,当时厂内以‘爱国义务’为由,连工资都是拖欠的。多亏了他的父亲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并且战死了,才得到了抚恤金。”

而本间也比较幸运,撑到了兄弟姐妹全饿死了,独吞了那笔抚恤金。

“一群底层人把屠刀挥向另一群底层人呢,牺牲了以后,再把抢来的钱分给更少的人,矛盾就解决了,不是吗?”

“就算这样,我也原谅不了父亲,感觉我的手上也沾满了血。”

羽人抬头仰望月亮,心情有些复杂。

“对了,那个叫什么的……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美纱小姐的眼睛在夜空中闪闪发光。

羽人叹了口气,说道:“月色真美啊,我喜欢月亮。”

她歪着头看向不知所云的羽人。

“对我来说,就像母亲一样。”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