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在运输舰的舷窗上蜿蜒成细小的河流,伽奈蜷缩在狭小的舱室内,指尖伸出的骨刺正模仿着雨滴的痕迹划过冰冷的金属墙壁。

舱内灯光调至最暗,只有她锁骨处的蓝色晶体项链散发着微弱的脉动光芒,像一颗被困在深海中的星星。

她闭上眼睛,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是她九岁生日的午后,人造光幕透过【繁星】联邦高官别墅的落地窗,将黑发少女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姐姐坐在钢琴前,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跳跃,演奏着一首伽奈叫不出名字的曲子,音符像透明的气泡,在光线中漂浮、破裂。

“伽奈,来。”姐姐停下演奏,向她招手,笑容比窗外的光幕还要温暖。

伽奈记得自己当时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那时她已经开始出现变异的征兆,右手的指关节时不时会刺痛,但父亲坚持要她穿得像“正常女孩”那样。

“你看这个。”

姐姐从琴凳下拿出一个金属盒子,打开后露出里面精密的机械结构,伽奈立刻被吸引住了,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用齿轮和发条构成的机械心脏,齿轮咬合的声音比任何音乐都迷人。

“这是爸爸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姐姐的声音轻柔得像在分享一个秘密,“据说是太阳消失前某个机械师的作品,我想你会喜欢。”

伽奈伸出已经开始变异的手指,轻轻触碰那些冰冷的齿轮。机械心脏突然跳动了一下,发出“咔嗒”的声响,吓得她缩回手,却不小心划破了指尖,一滴血落在最精密的齿轮上,姐姐没有惊叫,也没有急忙擦拭,只是微笑着看她。

“它喜欢你。”姐姐说,用指尖蘸起那滴血,在齿轮上画了一个小小的爱心,“看,现在它是你的了。”

伽奈记得自己当时笑得多开心,变异带来的疼痛似乎都消失了。她抱着机械心脏在光里转圈,裙摆飞扬,像个真正的、普通的、幸福的小女孩。

直到傍晚,父亲回家看到这一幕。

“你在给她看什么?”父亲的声音像雷霆劈开晴空。

伽奈至今记得他脸上那种混合着恐惧和愤怒的表情,“立刻扔掉!你想让她变得更不正常吗?”

姐姐挡在她面前,瘦弱的背影在父亲高大的阴影下显得那么单薄。“可是她喜欢这个。”姐姐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这有什么错?”

父亲夺过机械心脏摔在地上,精密的零件四处飞散。伽奈蹲下去捡,手指被锋利的金属边缘割得鲜血淋漓,但更疼的是胸口那种被撕裂的感觉,她抬头时,看到姐姐眼中闪烁的泪光。

那天晚上,姐姐偷偷来到她的房间,手里拿着一本书。

“我给你讲个故事。”姐姐掀开被子钻进来,身上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她翻开《钢铁公主与水晶之心》,指着插画中那个由齿轮和发条组成的公主,“看,她和你一样特别。”

伽奈蜷缩在姐姐怀里,听着关于机械公主寻找真心的童话。当讲到公主为救朋友而牺牲自己时,姐姐突然合上书。

“妹妹……”姐姐的声音很平静,却有一种伽奈无法理解的悲伤,“如果有一天,你控制不住那些变化,你会伤害我吗?”

当时的伽奈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跳下床,从抽屉里拿出一把从医务室偷来的手术刀。“我可以把姐姐做成标本。”她故意这样说,“然后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她本以为姐姐会害怕,会像之前看见她异常的佣人那样尖叫着逃走。但姐姐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微笑着接过刀,放进她手里。

“好啊。”姐姐轻声说,“不过要答应我,等我长大一点再动手,现在我还想多陪陪你。”

伽奈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样扔掉了刀,扑进姐姐怀里嚎啕大哭。她第一次明白什么是真正的“信任”,也是最后一次像个普通孩子那样宣泄情绪。

后来,变异症状越来越严重,她被送进了隔离医疗舱,姐姐每周都来看她,每次都带着新的机械图纸或零件——有时藏在花束里,有时缝在玩偶肚子里。她们一起组装微型引擎,设计自动护理机器人,甚至尝试改造医疗舱的监控系统。

“伽奈,你听说了吗?”有一次姐姐兴奋地压低声音,“奥涅罗博士在研究一种新型ai算法,据说能让ai拥有真正的意识!”

伽奈正用变异后长出的骨刺在墙壁上刻着电路图的构造,闻言抬起头:“像《钢铁公主》里那样?”

“比那更厉害。”姐姐的眼睛闪闪发光,“如果成功了,那将是第一个能理解人类情感的AI。”

那天晚上,伽奈梦见自己变成了机械公主,全身由发光的齿轮和导管组成,没有疼痛,没有变异,只有精确而美丽的运转。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手上的骨刺已经断了,而墙上刻满了机械的结构图。

“运输舰即将进入麦特罗尼亚领空,请所有乘客做好着陆准备。”

机械女声打断了伽奈的回忆。她睁开眼,舷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永夜中闪烁的霓虹灯光。那些光芒在蓝色晶体的折射下,在她苍白的皮肤上投下变幻的色块。

运输舰开始下降,重力变化让伽奈体内的变异组织轻微躁动。她咬紧嘴唇,忍受着熟悉的刺痛,目光落在舱壁上自己用骨刺无意间刻下的痕迹,那是一个粗糙的机器人简笔画,旁边写着

“T–█████–03”

这个名字是她在黑进联邦数据库时看到的,附在一份加密的观察报告上,报告内容大多被涂黑,只有一句话和这几个字母能勉强看清:“表现出与人类无异的情绪反应,已销毁”。

舷窗外的城市越来越近,伽奈感到一种奇异的期待。麦特罗尼亚的街道像一张电路板,而那些行走的人影,则是流动的电流。

在那里,也许她终于能找到理解自己的存在,不是作为怪物,不是作为病人,而是作为一个痴迷机械的女孩。

就像姐姐一直相信的那样。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