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哑然。
“你以为我没邀请过她吗！”赛拉菲娜的声音骤然拔高，银发在窗外掠过的昏光下微微颤动：
“如果她真的想保护更多人！为什么不放下所谓的骄傲，接受我的统治！”
“她完全可以成为我的副手！继续她所谓的理想主义！”
“——但她拒绝了。”
“因为她不愿意承认我的方式是对的。”
“她宁愿看着绿洲毁灭，也不愿向现实低头。”
“所以这就是她的结局。”
女人的嘴角扯出一抹不屑的浅弯。
“我的这堵墙可不是凭空出现的。”
“我的常备军也不是喝西北风长大的。”
“你知道维持外围的防御网一天要消耗多少能源吗？”
“你知道培养一名合格的战士需要花费多少精力吗！”
“你知道每年我的士兵！为了保护墙内这些你看得到的看不到的蠢货！有多少死在巡逻路上吗！”
“——这甚至还没算上我亲自领兵出去御敌战死的！”
“她那套所谓的平等互助——能付得起这笔账么！”
她的呼吸越发急促，胸前的衬衫重重起伏。
米粒甚至能听到她咬牙切齿的声音……
赛拉菲娜猛地扯开安全带，压低身子逼近她，银丝垂落下来，几乎完全遮住了女孩的视线。
周围的空间变得更加狭小、更加压抑……
“世界不是童话，米粒……”
“善良不能当饭吃，理想不能挡子弹。”
“如果不是我有足够强大的军事力量，外面那些家伙早把这里撕成碎片了。”
“你以为【绿洲】的覆灭只是因为【净化神庭】和【黄金流浪者】的袭击？”
“不！”
“它从建立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会覆灭！”
“它太富饶了太软弱了太美好了！就是一只放进狼群里的肥羊！”
“就算这次没被分食！也迟早会有下一次！”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在挑战这里的生存法则！”
“这才是真相！”
“你明白吗！”
米粒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她想反驳……
想用自己在绿洲生活时的见闻，那种人们脸上真诚的笑容，那种守望相助的温暖，来改变赛拉菲娜的看法……
“可、可是……那里的人……他们很快乐……”
“快乐？”女人嗤笑一声：
“死人不会感到快乐。”
“那不过是沙滩上随便堆起的沙堡！一个涨潮就能把它彻底夷为平地！”
“你知道为什么【绿洲】会被摧毁吗？”
米粒想要往后躲，却发现自己已经紧贴车座，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看着赛拉菲娜冷厉的脸越来越近，朝自己压来……
“那是【神庭】和【流浪者】一起勾结所精心策划的陷阱——”
“他们派间谍潜入【绿洲】，散布【爱森堡】即将发动攻击的谣言，同时暗中破坏【绿洲】的防御设施，挑起内部矛盾……”
“林澜她被迫将大部分军力调集到北方，去应对根本就不存在的威胁！”
“就在那个时候，联盟的主力绕了整整一大圈，从东南方里应外合发动了突然袭击！”
“等她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整个过程不到三天！一个拥有上万人口的聚落就彻底消失！”
“我比你们自己都更了解绿洲周围的情报网！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以为所有人都像她一样善良！以为所有冲突都可以通过对话解决！”
“可事实是，净化神庭的人根本不会听她废话！”
“黄金流浪者更不会因为她仁慈而放过绿洲的财富！”
“——她太天真了。”
“她保护不了她的人民！”
“她不能阻止敌人入侵！”
“她没法让死去的人复活！
“只有力量才能守住一切。”
“只有强者才有资格谈论善良。”
“弱者的善良，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所以我和她，水火不容。”
赛拉菲娜的话斩钉截铁，饱含失望。
“但你不一样，”她的语气稍稍缓和，伸手抚上米粒的脸颊，指尖的冰凉让女孩微微一颤，“你更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尽心尽力地为我服务……”
“只要你愿意，凭你的能力，加上我的部队……”
“【爱森堡】的势力范围完全可以辐射到更广阔的土地！”
“更多的人能够得到庇护！更多的孩子不用在废土流浪！”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到时候，我甚至可以为你重建一个【绿洲】——一个只属于你，也只听命于我的【绿洲】……”
米粒眸中晶莹、沉默不语。
事实如此，她无法反驳赛拉菲娜的逻辑。
“世人总以为当他们站到我的位置上时，他们也能做到同样的事、甚至觉得能比我做得更好！”
“他们指责我的冷酷我的独裁，却连自己的欲望和愚钝都控制不了！”
“那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管理几十万人口的城市？”
“又凭什么在这乱世中为他人遮风挡雨？”
“你知道建立爱森堡有多难吗？”
“我必须杀到所有人都害怕！杀到他们敬仰我臣服我不敢违逆我完全听从我的指挥无人染指！”
“一个心软的人永远做不了这些事……”
“你看到了流民区那些人了吗？”
“我给了他们机会给了他们规则给了他们向上的通道！但大部分人依然选择安于现状！”
“依旧只有极少数人，会真正愿意去努力改变自己和他人的命运……”
“——这就是现实！”
车子在夜色中穿行，两旁的景色不断变化。
从破败的流民区，到相对整洁的外城区……
再到灯火通明的中心地带。
赛拉菲娜怒目圆睁地俯视着米粒畏惧的双眼，鼻尖几乎砸在女孩的鼻梁上。
“我承认，林澜确实是个值得尊敬的敌人。”
“她虽然天真，但她有自己的信念，并且愿意为之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
“——她也确实做到了。”
“我和她虽然理念不合，但我承认她的意志和品格。”女人眼中闪过些许真挚，“如果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冷酷现实……”
“那这个世界就太绝望了……”
“所以，哪怕我要走完独裁这条路，我也还是希望有人能够坚持和我不一样的道路。”
“不管立场如何，我很欣赏那些始终坚守着自己方向的人。”
“知行合一，远比那些嘴上喊着忠诚，背地里却只想着自己利益的蠢货要强得多……”
“米粒，我当然希望你能够完完全全站在我这一边……”赛拉菲娜的眼神无比深邃，仿佛下一刻就要滴落入米粒眼中：
“但同时，我也希望你能够坚守自己的内心，哪怕面对的是我……”
“这听起来很矛盾，但这就是我真实的想法。”
“值得尊敬的敌人，远好过愚蠢可笑的友军。”
“这，也是我当初没有直接派兵主动攻打【绿洲】的原因之一。”
米粒怔住了。
她没有想到赛拉菲娜会说出这样的话。
车厢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良久，她逐渐明白了什么……
赛拉菲娜不是不知道绿洲会被攻击……
她是故意不阻止。
她想要看看林澜究竟能够坚持到什么程度……
她要亲眼见证理想主义在现实面前的破灭……
没有亲自动手，便是她最大的仁慈与尊重……
咔吱——
车子停在宫殿门前。
赛拉菲娜从她身上起身离开，踩在踏板上回头看着还在发呆的米粒。
“走吧。”她伸出手，“回家了。”
女孩迟疑地握住那只手。
“……”
家么……
夜风吹过后院，带来阵阵花香……
那是米粒在花园里种下的月季和薰衣草，短短两天便已葱郁绽放、摇曳芬芳。
但比夜风更让她感到寒冷的，是对自由的渴望，和对现实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