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昨夜惊醒后悄悄爬过来的吧？卡莲心想。初来乍到，孩子的不安可以理解。她小心地挪开身子，赤足踩过吱呀作响的木板，悄无声息地下了楼。
窗外，天色澄澈明净。卡莲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气，这样好的天气，正适合去训练场活动筋骨，巩固卡斯兰娜家的枪斗术。
庄园深处的训练场一片开阔，磨损的木桩和沉重的石锁在初升的阳光下静默伫立。场地中央，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挥动着一柄训练大剑。
弗朗西斯身着深色劲装，每一个劈砍、突刺、格挡都沉稳如山岳，带着千锤百炼的精准与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卡莲在场地边缘停下脚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练习用双枪冰凉的枪柄。像往常一样报告“我来训练了”？她正踟蹰，弗朗西斯已利落地收势，大剑“锵”一声稳稳插入身旁泥土。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卡莲身上。
“来了？”声音比清晨的空气更低沉，却出乎意料地没有预想中的严厉。他只是用汗巾擦了擦脸，朝她微微颔首。
“……父亲。”卡莲应声，快步走进场地，尽量显得自然，“您起得真早。”
“习惯了。”弗朗西斯的目光扫过她，落在腰间的双枪上，“筋骨活动开，精神足。练枪？”
“嗯，”卡莲手指搭上枪柄，熟悉的触感带来一丝安定，“想巩固一下突刺和速射的衔接。”
“卡斯兰娜家的枪斗术，根基在于力量与速度的平衡。”弗朗西斯的声音平稳，如同陈述一个古老朴素的真理，“每一颗子弹，都该承载守护的意志。花哨的技巧是锦上添花，根基不稳，一切都如空中楼阁。开始吧，让我看看。”
没有寒暄，没有诘问。这让卡莲紧绷的心弦稍松，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专注。她知道，这“看看”本身就是最直接的检验。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锐利如鹰。拔枪快如闪电，身影已如离弦之箭冲向最近的木桩。
晨光中，娇小的身影拉出道道迅疾轨迹，双枪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枪口火舌喷射，精准命中木桩标记。突进、急停、旋身、交叉射击……动作一气呵成，流畅如舞，带着卡斯兰娜血脉特有的爆发力。
弗朗西斯静立一旁，双臂环抱，目光如鹰隼般追随。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蓝眼睛，偶尔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微光。
卡莲完成一套高强度连击，滑步收枪，微微喘息着站定。
“速度尚可。”弗朗西斯开口，点评直指要害，“第三轮交叉射击，左肩下沉了半分，影响弹道稳定。力量从腰腹传导至手臂的瞬间，还不够凝练。”依旧是那平静无波的语调。
卡莲心头一凛，仔细回想，分毫不差。那种被看透的感觉又回来了，但少了些让她想顶撞的压迫感，多了点纯粹的指导意味。
“是，父亲。”她垂下眼睑，握紧枪柄，“我会注意。”
“嗯。”弗朗西斯应了一声，目光投向远方庄园的轮廓，沉默片刻。就在卡莲以为对话结束时，他忽然又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她很少听过的、近乎低沉的意味：“时间过得很快。当年你母亲第一次握枪时，也是在这个位置，差点被后坐力掀倒。”他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牵动了一下，快得像错觉，“你比她稳多了。”
母亲……卡莲的心猛地一跳。父亲极少主动提起母亲。这句简单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她心底漾开复杂的波纹——思念、惊讶，更有一丝无措。
“继续练吧。”弗朗西斯没再看她，仿佛那句低语只是晨风带来的幻听。他走到一旁，弯腰握住那柄沉重的训练大剑。
就在拔起的瞬间，卡莲敏锐地捕捉到父亲的动作似乎有极其短暂的迟滞，眉头也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这个细微的变化让卡莲心头一紧。父亲的身体……？她立刻压下翻涌的念头，强迫自己重新专注于手中的双枪。只是这一次，她的眼角余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挥动着巨剑的身影。
接下来的训练在一种奇异的氛围中进行。卡莲更认真地打磨着父亲指出的问题，每一次发力都力求完美。弗朗西斯则像一座沉默的灯塔，时而挥剑，时而驻足观察，偶尔再简洁地点拨一两句关于步伐配合或预判。
汗水浸透了训练服，朝阳彻底跃出地平线，将场地染成温暖的金色。当卡莲终于感到肌肉酸胀、气息微促时，弗朗西斯也停下了动作。
“可以了。”他声音带着运动后的沙哑，却透着一丝满意，“去洗漱吧，早饭应该备好了。”他走到场边拿起外套。
“是，父亲。”卡莲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自从那次“崩坏兽”袭击的事故之后，父亲就很少和自己一起用餐了。她擦了擦额角的汗，将散落的白发重新束紧马尾，转身走向餐厅。
莉莉安正坐在椅子上小口吃着早饭，一见到卡莲进来，立刻放下勺子跑了过来，小手抓住了卡莲的衣角：“卡莲姐姐，早上你去哪里了呀？醒来没看到你。”
卡莲揉了揉莉莉安柔软的头发，柔声道：“去训练场训练了。莉莉安也想训练吗？”她想起这女孩是圣痕觉醒者，或许蕴藏着某种未知的力量。
“训练？”莉莉安仰着小脸，眼中带着纯粹的疑惑。
“嗯，训练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强，”卡莲斟酌着词句，“这样就能保护想保护的人了。”
莉莉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那我要训练！我要保护卡莲姐姐！把所有伤害卡莲姐姐的人都打跑！”
这过于直接而炽热的宣言让卡莲微微一怔。她看着莉莉安那张苍白小脸上全然的认真，不知怎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些前世看的小说片段——那些最初说着要保护重要之人，最终却走向偏执的角色……一股莫名的寒意让她下意识地打了个轻颤。
她迅速回神，压下那点不合时宜的联想，轻轻按了按莉莉安的肩膀：“莉莉安，卡莲姐姐很强，不需要你保护。这份力量，应该用来保护那些真正弱小、需要帮助的人。”
“需要保护的人？”莉莉安歪着头，似乎有些困惑。
“嗯，”卡莲的声音温和，眼神却飘向了窗外，“这个答案，需要莉莉安自己慢慢去寻找。”她心底掠过一丝复杂——劝别人去保护弱小，可她自己呢？那个“圣女”的路……她早已决定不再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