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她的目光已牢牢锁定在牌楼下那抹佝偻、苍老的身影上。刹那间,所有准备好的寒暄都凝固在唇边,化作一声无声的惊愕。
眼前之人……
这……这便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驾驭万兽、谈笑间令百兽俯首,英姿飒爽如烈阳般的御兽宗师——杨青璇?
记忆中的明艳容颜、如虹气势,早已被无情的岁月彻底磨灭。
取而代之的,是沟壑纵横的枯槁面容,是风中残烛般的佝偻身躯,是浑浊眼眸中深藏的疲惫与风霜。
那曾经澎湃如海、令灵兽敬畏的强大修为气息,更是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令人心悸的、凡俗老妪的衰弱。
巨大的落差如同一柄冰冷的巨锤,狠狠砸在赵秋白的心头!
她曾听闻故人遭遇变故,修为尽丧,流落凡俗,却从未想过,那曾经照耀一方天地的骄阳,竟已黯淡腐朽至此……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夹杂着深切的痛惜与物是人非的苍茫,瞬间淹没了她。千言万语哽在喉间,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眼底难以掩饰的震动与哀伤。
杨婆婆——或者说,曾经的杨青璇——平静地承受着对方目光的洗礼。这样的眼神,她早已习惯。
岁月和命运给予她的磋磨,远比旁人目光的刺痛要深刻得多。
她只是微微牵动了一下干裂的嘴角,露出一个近乎于无的、疲惫的弧度,声音沙哑而平淡:“秋白道友,好久不见。”
没有解释,没有哀叹,只有一句简简单单的“好久不见”,却仿佛承载了千年的沧桑与沉默。
赵秋白猛地回神,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声音,语气变得格外复杂,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是,是啊……杨道友……”她顿了顿,“不知杨道友此刻前来,可是……为了叙旧?若是如此,请随我入宗,我定当……”
“不。”
杨婆婆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打断了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要任职。”
“任……任职?”赵秋白彻底愣住了,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错。”杨婆婆浑浊的眼眸抬起,直视着赵秋白惊愕的双眼,那眼神深处,仿佛有沉寂已久的锋芒一闪而过。“想来,偌大的玄女宗,底蕴深厚,神通万千,却唯独在‘御兽’一道上,至今……仍是空白一片吧?”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赵秋白脑中轰然炸响!
她瞬间瞪大了双眼,瞳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这惊愕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所取代!
御兽!
她竟然主动提及了御兽!
赵秋白的心脏狂跳起来!她怎么会忘记?眼前这位看似风烛残年的老妪,曾是名震八荒的御兽宗师——杨青璇!
在那个御兽之道被视为旁门左道、难登大雅之堂的年代,是她以惊才绝艳之姿,生生开辟出一条堂皇大道!
是她留下的典籍心得,奠定了后世御兽一脉的根基!在那个领域,她杨青璇若称第二,天下无人敢称第一!她是活着的传奇,是行走的御兽宝典!
无数人想要聘请她为宗门开辟御兽之道!可不是找不见人就是被拒绝!如今,修仙界只凭借她留下来的一星半点,就能如此辉煌,若是她倾囊相授……
赵秋白简直不敢想!
即便如今她修为尽失,肉身衰朽,那浩瀚如星海、精妙入微的御兽知识、那洞悉万兽本能的宝贵经验、那无数代人奉为圭臬的理论体系……都依然完好无损地封存在她那颗饱经沧桑的头颅之中!
而这,恰恰是玄女宗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瑰宝!宗门以冰系功法见长,弟子清冷孤高,对驾驭灵兽、沟通万灵之道向来薄弱,甚至可以说是宗门传承中最大的一块短板!无数代宗主、长老都曾试图弥补,却苦无真正的大宗师指引,收效甚微。
如今……这御兽之道的巅峰,那传说中的存在,竟然主动站在了玄女宗的山门前,说要……任职?!
这哪里是雪中送炭?
这简直是天降甘霖!是足以改变宗门未来格局的巨大契机!
赵秋白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急促,看向杨婆婆的眼神,瞬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炽热光芒,那光芒中,是极致的震撼,是无尽的狂喜,更是看到了宗门腾飞希望的巨大激动!
“杨……杨道友!”赵秋白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她甚至下意识地用上了早已尘封的敬称,“您……您此言当真?!”她几乎不敢置信,这份厚礼来得如此突然,如此沉重!
“当真。只不过我要问你一件事……玄女宗,近来可有名叫‘林宛儿’的人入宗?”
林宛儿,这是杨青璇给林墨起的名字,也算是当初跟自己朋友接头的暗号。
千万没事,千万没事!千万没事啊!林小子!
只见,那赵秋白一脸愕然,“杨道友,您也要林宛儿?”
林宛儿!
看着赵秋白这幅神情,看来自己的林小子还没死!
但,惊喜之余,杨青璇还是听放到了言外之意——什么叫做……也要?
“杨道友,你恐怕不知道,林宛儿现在,炙手可热。”
“……?”
什么叫炙手可热?
林墨不就是一个带把儿的吗?怎么就在你们玄女宗炙手可热了?
看上他了这是?就因为我给了他一本房中秘术?他就成了香饽饽了?
不对啊,林墨也没修炼啊。那本房中秘术自己也没有告诉他其中的奥妙啊,他一个不懂修为的人怎么能看得懂那本书?
难道林墨能活下来……真的是活好?
“林……婉儿活这么好吗?”
不过想想也是,能写出那种书的小家伙……能力……或许真的别有洞天?
什么颠鸾倒凤、****、骑马驭缰……真的给杨青璇大开眼界。
“活……?”赵秋白有些不理解其中的意思,不过仔细想想,说不定说的是林宛儿的根骨吧。毕竟某种程度上来说,林宛儿的能力的确很出色,玄女宗上下,没有一个人不想要她的。
如今就连杨青璇这等人物都招来了,林宛儿……感觉就像是招财猫一样。
就在杨青璇脑中那无数荒诞念头激烈碰撞、几乎要将她理智冲垮之际——
轰!!!
一道难以形容的、仿佛要撕裂天穹的金红色火光,毫无征兆地从玄女宗深处某个方向冲天而起!
那光芒是如此炽烈、如此纯粹,瞬间便撕裂了笼罩群山的沉沉夜幕,将天地映照得亮如白昼!
杨青璇问道:“秋白道友!这……这是?”
赵秋白的脸色在炽烈光芒的映照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变,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度的惊疑与凝重!
但她面上却迅速恢复了平静,甚至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哦,无妨无妨。许是丹霞谷那边的‘地火熔炉’又不甚稳定,炸炉了吧。常有的事,弟子们会处理好的。”她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麻烦。
说话间,她心念微动,一柄通体流转着冰蓝寒芒、宽大稳重的飞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两人身前的虚空中,散发出柔和却坚韧的灵力屏障,将远处传来的灼热余波和狂暴灵压隔绝在外。
“青璇道友,”赵秋白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你如今修为……不比当年。长途跋涉至此,又在这山门寒气中久立,定然已是强弩之末,车马劳顿,心神俱疲。听我一言,万事休提,先随我去客院安顿休整。一切事宜,待你养足精神,明日再议不迟。”她伸出手,示意杨青璇踏上飞剑。
“不……不用了……”杨青璇却固执地摇头,必起这些,她更想先确认林墨的安全,“先……先带我去找……找……”
然而,“林宛儿”三个字尚未出口,她早已透支到极限的身体终于发出了最后的抗议。
那件单薄破旧的衣裳,如何能抵挡这玄女宗山门万年玄冰散发的刺骨寒气的侵蚀?
话音戛然而止。
杨青璇只觉眼前猛地一黑,仿佛所有光线和声音都被瞬间抽离,残存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般骤然熄灭。
她枯瘦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前栽倒,失去了所有知觉。
“青璇道友!”赵秋白惊呼一声,身形如电,瞬间移步上前,稳稳扶住了杨青璇那轻飘飘、冰冷僵硬的身躯。入手处,是刺骨的冰凉和惊人的瘦弱,仿佛只剩下一把枯骨。
她低头看着怀中这张布满风霜、憔悴不堪、此刻更是一片死灰的面容,感受着那微弱到几乎不可察的脉搏和冰冷的气息,心中那因故人重逢和“御兽宗师”重现而掀起的波澜,瞬间被一股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悲凉与叹息所取代。
昔日驾驭万兽、叱咤风云的绝代宗师……
今日油尽灯枯、昏厥于山门前的垂垂老妪……
“唉……”
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从赵秋白口中溢出,消散在依旧残留着灼热与冰寒交织气息的山风里。
“世事……无常啊。”
她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横抱起杨青璇轻若无物的身体,踏上了那柄冰蓝飞剑。
飞剑化作一道流光,无声地没入玄女宗深处那层层叠叠的殿宇楼阁之中,只留下冰冷的玄冰牌楼和那尚未完全散尽的、仿佛带着一丝凤凰清唳余韵的灼热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