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莲的手指在冰凉的罐身上摩挲了许久,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再等等我。”

她低声说,像是在对尤莉娅承诺,也像是在对自己下令。

“等我把这里的麻烦都解决掉。”

她终究还是抑制住了心里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渴望。

理智告诉她,现在唤醒尤莉娅,是全世界最愚蠢的决定。

在这栋被猜忌和死亡笼罩的宅邸里,每一个人的神经都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

此时此刻,再引入一个和她伊莲有密切关联的、身份不明的变量,只会让她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也会将毫无防备的尤莉娅彻底推入危险的漩涡。

她可以杀了他们。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探出头。

是的,她可以。

凭借她的身手,在这样的封闭空间里,将这些各怀鬼胎的“演员”一个个处理掉,并非不可能。

这是最简单、最直接的解决方案,也是过去在灰岬时,她可能会选择的方式。

但她不想再这么做了。

她的脑海里闪过钥匙那张倔强又无助的脸,闪过尤莉娅沉睡时安详的睡颜。

她不想让自己的世界里,永远只剩下血与锈的味道。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将伦道夫的宅邸彻底吞噬。

伊莲在一种极浅的睡眠中度过了上半夜,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瞬间警觉。

但后半夜,持续的疲惫感最终还是战胜了紧绷的神经,她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

伊莲被一阵急促而用力的敲门声惊醒。

“黑鸦小姐!快开门!”

是陶云苒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急切和愤怒。

伊莲立刻翻身下床,握住匕首,打开了房门。

陶云苒站在门口,她的脸色苍白,一向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有些凌乱,那双总是带着自信和锐利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出事了。”

伊莲跟着她快步走到走廊的尽头,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传来。

那个沉默的保镖,倒在二楼走廊尽头,客房不同方向的监控室门口。

他的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眼睛瞪得极大,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我早上起来,没看到阿山守在门口,就觉得不对劲。”

陶云苒的声音有些沙哑:“找了一圈,才在这里发现他,死亡时间应该是在昨晚深夜。”

伊莲蹲下身,快速地检查了一下现场。

监控室的门锁有明显的、新鲜的暴力撬动痕迹。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个叫做阿山的保镖紧紧攥成拳头、至死都没有松开的右手。

她戴上手套,用极大的力气,才将阿山僵硬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几片沾着血丝的、破碎的玻璃镜片,和一小截断裂的金色金属镜框,赫然躺在他的掌心。

“这是……”

陶云苒的呼吸一窒。

她与伊莲对视了一眼,一种无需言语的共识在她们之间形成。

“我需要你的帮助,黑鸦。”

陶云苒开口,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着情绪而显得有些沙哑和低沉。

“我的人不能就这么白死了。”

“我能得到什么?”伊莲问得很直接。

“一切。”陶云苒没有丝毫犹豫,“沙暴结束之后,你可以向月都制药提出任何一个你认为合理的要求。钱,武器,情报……甚至是我们公司在地表的一些特殊渠道。只要它在月都制药的能力范围之内,我保证它会被兑现。”

她向前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

“我不在乎你想要什么,我只要他死。”

伊莲沉默地看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成交。”

她们召集了所有人。

当灰犬和杰克看到第二具尸体时,脸上都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骇。

就在这时,施特林博士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她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脸上依旧带着那种从容的微笑。

但与昨晚不同的是,她那张清俊的脸上,此刻空空如也,那副标志性的金丝眼镜不见了踪影。

“哦?”她看到尸体,平静地问,“看来昨晚又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

“有趣?”

陶云苒的声音冷得像冰,她上前一步,将手中那几片破碎的镜片举到博士面前。

“博士,这东西,你看起来是不是有点眼熟?”

施特林博士脸上的从容终于消失了片刻。

她看了一眼那些碎片,又看了看众人脸上的愤怒和怀疑,然后,她出人意料地、轻轻地笑了一下。

“没错,”她平静地承认了,“是我做的。”

这个回答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为什么?”陶云苒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因为他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

博士的回答轻描淡写,却充满了傲慢:“一个尽忠职守的看门狗,有时候确实很碍事。”

她不再做任何辩解,仿佛承认杀人就像承认自己打翻了一个杯子一样简单。

她的坦白,像是在火上浇油,灰犬怒吼一声,就要扑上去。

伊莲的身影更快。

她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冲到博士身前,一只手精准地扣住了博士的手腕,另一只手中的匕首刀背,已经稳稳地压在了博士的颈侧。

博士几乎没有反抗,身体的肌肉完全是放松的,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

在接触的瞬间,伊莲心中一凛。

冷。

比尤莉娅还冷。

“你……”伊莲眯起眼睛,低声在她耳边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博士没有回答,只是偏过头,对她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伊莲制住了博士,然后对情绪激动的陶云苒说:“冷静点。我们需要一个活口来问话。”

她看了一眼博士的房间:“能把她关在阿山的房间吗?这里,我需要仔细搜查一下。”

陶云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愤怒,她点了点头。

伊莲押着博士,将她关进了保镖的房间。

灰犬立刻上前,粗暴地用储藏室里找来的一捆用来捆绑货物的纤维绳,和伊莲一起,将博士结结实实地固定在了一把厚重的木椅上,绳结打的是佣兵们常用的、越挣越紧的死结。

在整个过程中,博士没有丝毫反抗,脸上依旧带着那种洞悉一切的微笑,仿佛在欣赏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伊莲在关门前,最后检查了一遍绳结,问了一句:“伦道夫也是你杀的吗?”

博士只是微笑着,用一种暧昧不明的语气说:“一天之间,发生两起命案,确实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不是吗?”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伊莲喊来一旁的玛蕾亚,让她好好看守。

然后,她转身走进了施特林博士的房间,陶云苒也跟了进来。

她们看到了更加出乎意料的景象。

博士的房间……干净得像一间从未有人入住过的样板房。

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褶皱;桌上除了宅邸配备的旧台灯,什么都没有;垃圾桶里空空如也;甚至连浴室的镜子上都没有一点水渍。

这里没有任何私人物品,没有任何生活的痕迹,仿佛它的主人只是一个短暂在此停留的幻影。

“怎么可能?”陶云苒难以置信地环顾四周,“她的行李箱里除了那些工具,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伊莲沉默不语。她用戴着手套的手,仔细地检查着每一个角落,但结果依旧是徒劳。

这个房间里,找不到任何能揭示博士身份、动机或计划的线索。

当她们带着失望回到保镖房间时,被软禁的博士正靠在对面的墙上,脸上带着那种洞悉一切的微笑。

“在找什么吗,两位?”

她明知故问。

“你的日记,你的计划,或者任何能证明你到底是谁的东西。”

陶云苒冷冷地回敬道。

“哦,那些啊。”

博士扶了扶并不存在的眼镜,做了一个习惯性的动作,然后优雅地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我不需要纸和笔,”她微笑着说,“我能把所有的事情,都记在脑子里。”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了伊莲和陶云苒的心上。

她们意识到,她们抓住的可能不是一个凶手,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比死亡本身更可怕的谜团。

当她回到大厅时,气氛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哈!我就说嘛!”

灰犬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将匕首插在扶手上,显得如释重负。

“原来是这个不男不女的怪胎干的!好了,凶手抓到了,等沙暴一停,老子就带她回狼**差!”

杰克也松了一大口气,整个人瘫在椅子上,不停地用手帕擦着额头的冷汗。

钥匙还站在角落里,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

她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让他安心下来。

而那个名叫薇的女人,自始至终都静静地坐在大厅的阴影里,只是带着困惑的表情看着她们。

伊莲知道,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

那个冰冷的体温,那个有恃无恐的微笑,都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

“走,”伊莲对陶云苒说,“该去现场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作为案发现场的监控室。

房间不大,几台老旧的显示器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屏幕上分割着来自宅邸各处的、黑白的监控画面。

玛蕾亚的充电基座就安放在角落里,此刻空无一物。

陶云苒立刻走向控制台,调取昨晚的监控录像。

伊莲则戴上手套,仔细检查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找到了!”陶云苒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屏幕上,走廊的监控画面开始播放:

深夜,博士的身影悄然无声地进入了监控室。

几分钟后,阿山警觉地跟了进去。

画面在此静止了很长一段时间。

然后,监控室的门再次打开,没戴眼镜的博士独自一人、从容地走了出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当博士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画面中时,陶云苒那份强撑的镇定终于在此刻崩塌。

她猛地后退一步,想要靠在控制台上,双腿却突然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侧面倒去。

伊莲几乎是本能地向前跨出一步,伸手揽住了她。

陶云苒毫无防备,结结实实地撞进了她的怀里。

那一瞬间,属于月都的、清淡的香水味混杂着伊莲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在狭小的监控室里形成了一种奇特的、令人眩晕的氛围。

怀里的人在微微发抖,不再是那个高傲的月都千金,只是一个刚刚目睹了亲信死亡真相的、被恐惧攫住的女孩。

伊莲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和压抑的呼吸,她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臂稳稳地支撑着她,像在支撑一栋快要倒塌的华美建筑。

“……”

陶云苒将脸埋在伊莲的肩窝里,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一把推开伊莲,重新站直,但泛红的眼眶和苍白的嘴唇出卖了她的故作坚强。

“如果你坚持不住,”伊莲看着她,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接下来我可以一个人调查。”

“不……”陶云苒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的脆弱都重新压回心底,“我没事。”

伊莲点点头,注意到她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手,没有多说什么。

她抬头重新面对着那些冰冷的屏幕。

“等等,你看这里。”

她指着其中一个黑屏的分割画面:“监控室内部的摄像头,是坏的。”

陶云苒皱起眉:“或许是老旧失修?”

“或许吧。”伊莲不置可否,她坐到控制台前,“我看看过去的记录。”

她快速地回溯着录像。

她看到了伦道夫死亡当晚的监控——老人独自从书房下楼,走向地窖方向,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画面里,也没有任何其他人有可疑的行动。

“看来伦道夫的死,真是个密室之谜了。”陶云苒叹了口气。

伊莲没有说话,她的手指在控制板上飞快地操作着,眉头越皱越紧。

突然,她停下了动作。

“怎么了?”

伊莲指着屏幕上的日期列表,声音里带着一丝寒意:

“不对劲。这里……少了一天的记录。”

屏幕上,历史记录里清晰地显示着9号、7号、6号……唯独8号,也就是她和尤莉娅来到这的前一天,一整天的所有监控录像,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陶云苒的呼吸一滞,她瞬间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博士半夜三更,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潜入监控室,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销毁某一天的证据!

阿山的出现,只是一个撞破了她秘密的、不幸的意外。

“8号……我来到这的第三天……”陶云苒努力回忆着。

“那天,我记得杰克的卡车到了,施特林也是那天下午到的……我还看到过一个我不认识的、背着工程包的女人在镇上出现过……”

“背着工程包的女人?”

伊莲被她这句话勾起好奇,她想到了瑟琳娜介绍的那个人。

“嗯,她似乎没有久留。不过我也没和她近距离接触就是了。”

“是嘛……”

伊莲有些失望,不过随即便打起了精神。

如果那个人就是维罗妮卡的话,那她一定还没走远,想找到她应该不会太难。

前提是……她没有死在这场沙暴之中。

伊莲捏了捏眉头,把思绪又转回眼前的案件。

被删除的一天……杰克和老驼头的交易……博士真正的目的……老驼头之死……

她意识到,解开所有谜题的关键,就藏在那空白的二十四小时里。

而能揭开这个秘密的人,就在这栋宅邸里。

伊莲站起身,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

“我们该去找那位白痴物流的司机先生,好好聊一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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