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的阴冷仿佛还残留在骨头缝里。

众人回到一楼的餐厅,谁也没有说话。

那张长长的餐桌,昨夜还上演着虚伪的晚宴,此刻却像一口摆着空盘子的棺材。

窗外是沙暴的嘶吼,屋内是死一般的寂静。每个人都坐得很远,彼此之间隔着怀疑与戒备的空气墙。

老驼头死了。

这个事实像一块巨石,堵住了所有人通往外界的路,也堵住了他们各自的计划。

最终,是那个一直试图让自己隐形的卡车司机,杰克,用他那沙哑的嗓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们……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他问,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和迷茫。

“怎么办?”

灰犬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杰克。

老驼头死了,他也没在地窖找到帮派丢失的那批货,杰克的话点燃了他的怒火。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揪住杰克的衣领,将他从椅子上粗暴地拽了起来。

“我他妈倒想问问你该怎么办!杰克!”

灰犬的脸几乎贴到了杰克的鼻子上,唾沫星子横飞:

“你为什么要隐瞒地窖的存在?!要不是被我们逼到份上,你是不是打算让那老家伙的尸体在下面烂掉?!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死了!”

杰克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哆嗦着嘴唇,想要辩解:“我……我没有……我只是害怕……我不知道……不知道他死在下面了……”

“不知道?”灰犬冷笑一声,力道更大了几分,“编!你接着编!我看你就是和他分赃不均,杀了他,想独吞地窖里的东西!是不是狼群的货?说!”

“我没有!真的没有!”杰克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形。

“那你倒是说说,你和那老家伙到底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灰犬的目光扫向他那身“白痴物流”的工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跑长途的司机,背地里没一个干净的!”

没有人劝架。

陶云苒只是冷冷地看着,指尖有节奏地轻敲着桌面,似乎在评估这场冲突能暴露多少信息。

施特林博士则扶了扶眼镜,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场闹剧,像是在看一出精彩的社会实验。

伊莲靠在墙边,双手抱胸,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

他们没有一个人在乎伦道夫是被谁杀的。

他们关心的,只是自己的目的,在伦道夫死后该如何达成。

就在这时,宅邸厚重的正门传来一阵被风声几乎淹没的、绝望的拍门声。

“咚……咚咚……”

“谁?!”灰犬猛地转头,手中的匕首已经对准了门口,神经紧绷。

所有人都警惕起来。

玛蕾亚迈着僵硬的步伐走过去,吃力地拉开门栓。

狂风卷着黄沙倒灌进来,一个穿着宽大斗篷的身影踉跄着跌进大厅。

“站住!你是谁?”灰犬厉声喝道,上前一步,用匕首抵住了那人的喉咙。

“我……我只是个路过的……旅行者……”

一个声音从压低的兜帽下传来,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奇特的空灵感。

“沙暴太大了……求求你,让我躲一下……”

就在她开口的瞬间,伊莲敏锐地捕捉到,被灰犬钳制住的杰克,身体猛地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惊骇和迷茫,但很快又被他强行用恐惧掩饰了下去。

“旅行者?”陶云苒抱着双臂,冷冷地审视着,“在这种天气里?你的运气可真够差的。”

“摘下你的兜帽。”

那人迟疑了一下,还是缓缓地抬起手,摘下了兜帽。

兜帽下,是一张成熟而美丽的女性面容,看起来约莫二十八九岁的年纪。

她的长发因为湿气和沙尘而凌乱地贴在脸颊上,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看起来确实像是在沙暴中挣扎了很久。

陶云苒的目光在她脸上一寸寸地扫过。

她很美,但那种美却带着一种奇怪的……空白感。

她的五官精致得像经过精心雕琢一样,表情里只有一种因惊吓过度而导致的茫然,眼神虽然清澈,却缺乏神采,像两颗干净的玻璃珠。

“好了,灰犬,把你的刀拿开。”陶云苒开口了,“她看起来……不像有威胁的样子。”

“哈?大小姐,你发号施令上瘾了?”

灰犬没有动,反而用匕首在那女人的脖颈上轻轻压了一下,留下浅浅的印痕。

“谁知道她是不是和那老东西的死有关?”

“一个有趣的可能性。”施特林博士扶了扶眼镜,慢悠悠地开口,脸上带着耐人寻味的微笑。

“但让她死在门口,我们就永远无法验证这个可能性了。我建议,让她进来。一个活着的变量,总比一具无用的尸体要有趣得多。”

灰犬听到博士也这么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不情愿地收回匕首,嘴里嘟囔着:

“我也没打算真把她丢进沙暴里喂沙子。”

他后退一步,给那女人留出空间。

“谢谢……谢谢你们。”

女人揉着自己的脖子,怯生生地说,但那份怯懦的表情显得有些僵硬,仿佛还不适应与人交流:“我……我叫薇。”

就在这个名叫薇的神秘女人被接纳进这出悬疑剧后不久,一个瘦小的、伊莲从未见过的小男孩从楼梯上跑了下来。

他看到大厅里的众人,又看到了地窖敞开的门,脸上露出困惑和不安。

“先生呢?你们看到先生了吗?”他焦急地问。

“哪来的野孩子?滚开!”灰犬不耐烦地想把他推开。

“住手!你这粗鄙之徒还要对小孩动手吗?”陶云苒呵斥道,“他是伦道夫的家仆。我来这里三天,他一直都在。”

“没错,”杰克也瓮声瓮气地附和道,语气里仍然惊魂未定,“他是老驼头的跟屁虫,叫‘钥匙’。”

“啐——又来一个。”

被称作钥匙的小男孩跑向地窖口,当看清里面的景象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

几分钟后,他从地窖里爬了上来,没有哭,但通红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他走到大厅中央,看着这些自私而冷漠的成年人,声音因为压抑着哭腔而颤抖:

“先生……先生死了……是谁……是谁杀了他?”

他的声音很小,像是在问每一个人,又像是在问自己。

没有人回答他。

绝望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的脸。

他挨个走到每个人面前,仰起头,用那双通红的眼睛恳求着。

他先是走到最有权势的陶云苒面前,小声说:“陶小姐……您看起来最厉害……您能不能……帮我看看,先生到底是怎么死的?”

陶云苒只是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她的保镖横在了她与“钥匙”之间。

他又走到施特林博士面前,带着一丝希冀:“博士……您懂得最多……您一定知道……是谁干的,对不对?”

博士扶了扶眼镜,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像是在看一种罕见的昆虫。

男孩咬着嘴唇,无助地看向灰犬和杰克,但那两人直接别开了头,一脸的不耐烦。

就连伊莲,一开始也只是沉默地看着。

她有更重要的事——尤莉娅还在楼上沉睡,她需要能源,需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一个死去的老头,不值得她浪费任何一点时间和精力。

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在地窖里看到的那一幕——伦道夫圆睁的双眼,仿佛还在诉说着死前的震惊。

她想起昨夜他还游刃有余地与自己交易,那副掌控一切的姿态,和现在这具冰冷的尸体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心寒,不仅仅是因为能源的线索断了,也因为这条生命消失得如此轻易、如此无声无息。

“求求你……帮帮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最后,男孩走到了她的面前,他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声音里带着破碎的哀求。

他顿了顿,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眼泪,补充道:

“先生……先生是个坏蛋,他贪婪、小气,还总骂我……但是……是他把我从火车轨道上捡回来的……是他给了我一个阁楼……我不能……我不能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伊莲看着他。

看着他那张沾着灰尘、却无比倔强的脸,看着他那双因为强忍着泪水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

她在他身上看到了灰岬那些孤儿的影子。

他们都在一个不讲道理的世界里,拼命想抓住一点属于自己的、哪怕是坏掉的东西。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老驼头答应她的能源还没到手。

她答应他的事,也因为他的死而无法完成。

这笔交易,不算结束。

无论是为了尤莉娅,为了那份该死的承诺,还是……为了眼前这个男孩眼中那点不该熄灭的火光。

她再次睁开眼,缓缓蹲下身,平视着“钥匙”的眼睛。

“别求任何人。”

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眼泪从来都换不来正义。”

她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演员。

“我答应你,我会把那个凶手……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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