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莲是被一阵持续而沉闷的撞击声吵醒的。

她猛地睁开眼,身体的反应比大脑更快,昨夜放在床头的匕首已然滑入掌心,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驱散了所有睡意。

窗外,天光是浑浊的土黄色。

铺天盖地的黄沙正疯狂地席卷着这片荒原,它们汇聚成流,形成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沙浪,一遍遍地冲刷着厚实的玻璃窗,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和那沉闷的撞击声。

昨夜还只是前兆的风,如今已演变成一场能吞噬一切的特级沙暴。

伊莲突然感到一阵后怕,如果她们没能在昨天抵达这里,恐怕就要死在这场沙暴之中了。

她死了不要紧,可尤莉娅……

她看了一眼床头,那罐银色的能源还在。

床的另一侧,尤莉娅依旧安静地躺着,仿佛这场天灾也无法惊扰她的沉眠。她松了口气,随即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太安静了。

除了风声,宅邸里没有任何人声。

昨晚那些心怀鬼胎的客人们,此刻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正常情况下,面对如此剧烈的天气变化,人们总会有些反应——或惊呼,或咒骂,或匆忙加固门窗。

但现在,什么都没有。

一个不祥的预感在她心底浮起。

她迅速穿好衣服,将武器一一归位,战术服粗糙的纤维摩擦着皮肤,带来一丝熟悉的安全感。

她推门而出,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厚重的地毯吸收了她所有的脚步声,让她感觉自己像个行走在水底的幽灵。

当她走下楼梯时,发现昨晚的客人们已经三三两两地聚在了大厅,或是在餐厅里坐着。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起得真晚啊。”灰犬靠在墙上,第一个开口,声音里满是挑衅,“不会是昨晚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见人吧?”

伊莲懒得理他,径直走向餐厅。

长桌上摆着冷掉的早餐——一些合成麦面包和罐头肉,还有一壶恐怕也是合成的牛奶。

主位是空的。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气定神闲地端着红茶的女孩身上。

陶云苒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却没有看她,目光依旧落在自己手中那杯澄清的茶汤上。

但她的话语却像冰冷的针尖,精准地刺了过来:

“黑鸦小姐,你的警惕性似乎和你的名声不太匹配。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人,会是我们之中第一个醒来的。”

面对这句优雅中带着刺的试探,伊莲没有像对付灰犬那样直接无视。

她走到餐桌旁,拿起一杯冰凉的合成牛奶一饮而尽,然后用拇指漫不经心地擦了擦嘴角。

她懒洋洋地靠在一旁的椅背上,看向陶云苒,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大概是因为这里的床比灰岬的铁皮舒服太多,一不小心就睡过头了。”

她顿了顿,眼神里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继续说道:

“怎么,陶小姐在月球上睡不惯地表的床,失眠了?”

陶云苒显然没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

她先是微微一愣,随即那双总是带着审视目光的漂亮眼睛里,漾起了一丝真正的笑意。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仿佛在说“真拿你没办法”。

伊莲也跟着轻笑了一声,耸了耸肩。

“老驼头还没起床吗?”她环顾四周,开口问道。

“从早上起就没见到他,”陶云苒放下茶杯,眉头紧锁,“玛蕾亚敲过门,但没有任何回应。”

她看了一眼那个僵立在旁的机械女佣,补充道:“当然,你也别指望从她嘴里问出什么。”

“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子,睡得沉一点也正常。”司机杰克一边往嘴里塞着面包,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哼,说不定是卷款跑路了。”一直站在一旁的灰犬也坐了下来,冷笑道。

“跑?”陶云苒瞥了他一眼,眼神像在看一个白痴,“你最好去看看窗外。这场沙暴至少会持续两天,铁路停运,任何载具都出不去。我们所有人,都被困在这里了。”

她的话像一块冰,砸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被困住了——这个事实让本就压抑的空气又沉重了几分。

伊莲沉默地拿起一片面包,慢慢地吃着。她需要补充体力,无论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早餐在众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中结束。

但伦道夫,依旧没有出现。

“不等了!”灰犬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餐具叮当作响,“老子没时间在这儿干耗着。这老东西肯定是躲起来了,我去把他揪出来!”

他说着就要往楼上冲。

“站住。”

陶云苒站起身,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却像出鞘的利刃,直视着灰犬。

“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只会浪费所有人的时间。你想找,可以,但我们得有个计划。”

灰犬转过身,一脸的讥笑:“计划?听你的?你算老几啊,大小姐?别以为你在餐桌上占了点口舌便宜,就能对老子指手画脚。”

“我算不上老几,”陶云苒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让,“但我想从伦道夫那里得到的东西,比你那点见不得光的货物要重要得多。我的时间比你的金贵,所以我没兴趣看你像条没头脑的疯狗一样,把这里弄得一团糟。”

她转向众人,声音提高了几分:“各位,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伦道夫先生的失踪对我们每个人都有影响。与其各自为战,不如统一行动,先把人找到再说。这符合我们所有人的利益。”

施特林博士扶了扶眼镜,表示赞同:“理性的做法。”

杰克则低着头,不敢发表意见。

陶云苒没再看灰犬,开始自顾自地分配任务:“杰克,你对这里熟,你去储藏室。博士,一楼的书房和会客厅劳烦您了。灰犬,既然你这么急,楼上所有的房间——”

“不行。”

一个更冷、更不容置疑的声音打断了她。

是伊莲。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楼梯口,像一头护崽的母狼,挡住了通往楼上的路。

她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

“楼上,谁也不能去。”她看着陶云苒,一字一句地说,“特别是我的房间。”

陶云苒的眉头第一次真正地皱了起来。她没想到这个看似沉默的佣兵,会如此直接地挑战她的安排。

“为什么?黑鸦小姐,你的房间里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这与你无关。”伊莲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这是我的底线。”

“哈!”灰犬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大笑起来,“我就说!这女人最可疑!肯定是她把老头子藏起来了!我们冲上去,看看她房间里到底有什么鬼!”

灰犬说着就要硬闯,但他刚迈出一步,就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

伊莲的匕首已经出鞘半寸,刀锋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幽光,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你可以试试。”伊莲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都住手!”陶云苒呵斥道。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审视着伊莲。她意识到,用强硬的手段是行不通的。眼前这个女孩,是真的会杀人的。

她换了一种策略,语气缓和了一些:“好吧,黑鸦小姐。我尊重你的底线。你的房间,我们不碰。但是,你也必须参与搜查,并且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这样总可以了吧?”

她看向其他人:“既然楼上不能去,我们就先从一楼开始找。玛蕾亚,你继续去敲伦道夫的房门。”

空气沉默了一秒,随后伊莲无声地答应了。

“啐!那好吧!以后再找你算账!”灰犬怒意未消,但也勉强同意了陶云苒的建议。

陶云苒点了点头,率先走向厨房方向,同时对伊莲说:“走吧,‘队友’。”

搜索开始了。

施特林博士像个真正的学者,慢条斯理地检查着书房里的每一本书、每一件古董。

灰犬则极其粗暴,几乎是把会客厅的沙发垫子都翻了过来,嘴里不停地咒骂着。

陶云苒和伊莲则一起,从厨房开始,检查每一个橱柜和角落。

只有司机杰克,他的行动显得心不在焉。他只是在储藏室里随意地拨弄了几下杂物,大部分时间都在用眼角的余光,紧张地观察着其他人,尤其是正在厨房搜查的陶云苒和伊莲。

时间过去了一刻钟,一楼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但依然没有发现伦道夫的任何踪迹。

“妈的!什么都没有!”灰犬一脚踹在一个空酒瓶上,瓶子滚到墙角,发出一声脆响。

他猛地转过头,恶狠狠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了伊莲身上。

“一楼没有,那肯定就在楼上!”他用下巴指着伊莲,对众人吼道,“尤其是这个女人的房间!从一开始她就鬼鬼祟祟的,不让我们搜楼上,老东西肯定就被她藏起来了!”

这一次,就连陶云苒的脸上也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她的目光变得冰冷,对伊莲说:“黑鸦小姐,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请你让开,否则,我们就只能采取强制措施了。”

她的保镖会意,上前一步,与灰犬形成了一个隐隐的包围圈,将伊莲困在中间。

伊莲停下了搜查的动作,缓缓站直了身体。她没有看咄咄逼人的灰犬,也没有看施压的陶云苒,只是平静地将右手放到了右腿的匕首上。

“我说过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冰块一样掷地有声,“谁也不能进我的房间。”

她不可能让任何人接近尤莉娅。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请等一下。”

一个清澈冷静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是施特林博士。

她从书房里慢悠悠地走出来,扶了扶自己的金丝眼镜。

“各位,在我们为二楼大打出手之前,不如先思考一个更基础的问题。”她的声音不大,却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伦道夫先生,为什么会失踪?”

灰犬不耐烦地打断她:“废话!不是被人藏起来,就是被人干掉了!”

“没错,”博士点了点头,“但无论是藏匿还是谋杀,都需要一个足够隐蔽的路线。我刚才在书房查阅了这栋建筑的原始设计图副本——伦道夫先生显然也喜欢收藏这些——这种维多利亚式建筑,通常都会设计一个地窖。”

博士的发言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

“地窖?”陶云苒皱起了眉,“我们刚才到处都搜过了,可什么都没发现。”

“那可不一定。”

一直沉默的伊莲,终于开口了。

她迎着众人惊愕的目光,缓缓摊开自己的左手。

她的掌心里,躺着一块小小的、沾着黑色油渍的木屑。

“这是我刚才在厨房角落的地毯下面发现的,油渍是新鲜的机械润滑油,木屑的断口也很新。而且,那块地毯下面的地板,比其他地方干净太多,有明显被拖拽过的痕迹。”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将那块木屑抛给了离她最近的陶云苒。

陶云苒接住木屑,低头看了一眼,随即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向伊莲。

她明白了,伊莲刚才的强硬对峙,不仅仅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房间,更是一种拖延和伪装,为的就是不让众人的注意力过早地集中到她已经发现的线索上。

“低温液压油,”施特林博士再次开口,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洁白的手帕,从陶云苒手中接过那块木屑,凑近闻了闻,“通常用于长途运输载具的悬挂系统和起重设备。它的凝固点很低,能适应极端的温差变化。”

现在,所有的目光都像聚光灯一样,打在了那个早已面如死灰、浑身发抖的司机身上。

灰犬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将杰克死死地按在墙上,匕首抵住了他的喉咙。

“快说!你是不是和老东西合伙,把我的货藏到下面去了?!”

“我……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杰克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尖锐得变了调,他拼命地摇头,双手下意识地在自己油腻的工服上擦着。

“是吗?”陶云苒的声音冷得像冰,她指了指杰克那双沾满油污的手套,以及他裤腿上几滴颜色和木屑上几乎一模一样的深色油点。

“是……是地窖!”他带着哭腔喊道,“老驼头……他有时候会把一些特别的货……放在下面!求求你们,别杀我,我真的不知道他人在哪里!”

众人迅速向厨房聚集。果然,在杰克指认的角落里,移开那张沉重的地毯后,一块与地板颜色相近的木板露了出来,边缘还残留着新鲜的划痕。

杰克在灰犬的威胁下把木板掀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通往地下的阶梯。

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和淡淡酒香的阴冷空气从下面涌了上来。

“我下去看看。”灰犬第一个不耐烦地走了下去,陶云苒的保镖紧随其后。

片刻之后,地窖里传来了灰犬的一声咒骂,紧接着是死一般的沉寂。

“怎么回事?”陶云苒皱眉问道,没有回应。

她不再犹豫,自己提着一盏应急灯走了下去,伊莲跟在她身后。

地窖里堆满了杂物,在光线的尽头,灰犬和保镖僵立在那里。

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伊莲的心沉了下去。

在最里面的一个角落,几个倒塌的酒桶边,“老驼头”伦道夫仰面倒在地上。

他的胸口插着一柄造型古朴的拆信刀。

他死了,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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