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小文!!”
我一把推开出租屋的门,差点被门槛绊了个狗吃屎。
此刻,郑小文正盘腿坐在他那张二手弹簧床上打坐,脑袋上还贴着张黄符,活像个待机中的僵尸。
“出大事了!江湖救急!”
我见他不回话,冲上去就是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那张黄符"哧啦"一声裂成两半。
“我操!”郑小文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抄起枕头就往我脸上闷,“小爷在调周天!走火入魔了你给针灸啊?”
“真真头等大事,你听我说,我今天遇到个超奇怪的家伙……”
我扒拉开散发着头油味的枕头,立刻把算命摊的事,倒豆子似的说了。郑小文表情原本波澜不惊,对我爱答不理的直翻白眼。可当讲到檀香味时,郑小文突然跟被雷劈了似的僵住,连裤衩上印的蜡笔小新都显得严肃起来。
他沉默了。
“檀香味?”
“那人是这么说的。”
我点点头。
“他还说自己以前200斤,现在我看他也就90来斤。”
“怎么可能呢?”他嘀咕。
“是啊,怎么可能一个月就掉将近百斤的肉。”
“不是,我不是说的这个。你再说一遍那女的长相?”他声音突然拔高了八度。
“就...特好看,皮肤白眼睛媚,眼角有泪痣...”我比划着“那倒霉蛋说见到她的时候就魂不守舍的被迷住了...”
郑小文“咚”地跳下床,光脚踩在铺地板的旧报纸上,从床底下拽出个掉漆的铁皮箱。箱盖一掀,霉味混着线香味扑面而来——里头堆着泛黄的古籍、铜钱串和几个可疑的玻璃罐。
他抽出一本《百妖谱》,哗啦啦翻到某页怼到我眼前“是不是长这样?”
我定睛一看,那泛黄的宣纸上工笔绘着个古装美人,云鬓斜簪,眼尾上挑,最绝的是右下角题着小字:涂山氏,善幻,好乐,不伤人。
“嘶……真符合那人描述的外貌。不过,书上不说是上古祥瑞么?”我盯着上面的字一个一个看,然后懵了。
涂山氏……这就是《吴越春秋》里帮大禹治水那个涂山氏?
难道我们遇到的是狐妖?
“别读死书,史书也是人写的,不一定对。”郑小文把书拍得啪啪响“涂山氏是始祖不假,但后来分支多了去了。”
他手指戳着书页边缘几乎褪色的批注。“宋元之际,涂山狐族为避战祸举族迁徙,立下三条铁律——不现原形、不远俗世、不惑凡人。”
我盯着书页上洇开的墨迹,忽然发现批注末尾画着个古怪的符号,像是狐狸尾巴卷着柄剑。
“那这算...”我咽了口唾沫“狐仙破戒?那人遇到的是狐狸精?”
郑小文啪地合上书,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是妖是仙还说不准。狐仙也要分种类的。”他说“但按那孙子描述的程度,事发到现在起码被标记一个月了。不对啊,连续一个月了都还没被吸死?这人的体魄是什么玩意儿?”
我听得一头雾水:“还分种类?小说里不都是单纯勾引书生吸阳气的吗?”
郑小文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坐回床上,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刻板印象,叫你少看点《聊斋》这种野史。”他抓起桌上的保温杯灌了口茶“狐分五类,最次的是野狐,修百年可成妖,修千年方为仙——这中间差的可不止是道行。”
他从床底下又拽出个布包,抖落出一卷竹简。竹简上密密麻麻刻着小字,边角已经被虫蛀得不成样子。 一看就知道是他师傅传下来的宝贝。
他手指点着竹简:“《玄中记》有载:'狐五十岁能化妇人,百岁为美女,千岁即通天,谓之天狐。'”
我凑过去看,竹简上还画着几种狐狸的形态对比:普通狐狸尾巴蓬松但短,妖狐尾巴末端会分叉,而仙狐的尾巴则雪白无暇,尖上还带着一缕金毛。
“所以……狐妖和狐仙到底有什么区别?”
郑小文竖起三根手指:“出身、手段、因果。”
“狐妖多是野狐所化,无门无派,全凭自己瞎琢磨。”他敲了敲竹简“运气好的吃些山珍灵药,运气差的就只能走邪路——比如吸人精气,或者偷香火。”
“但狐仙不同。”他翻到竹简另一面,上面刻着个巍峨的山形图案“涂山、青丘、纯狐这三脉是正统,生来就有灵智。它们修炼的是'正法',讲究的是积德行善。”
我想起那个檀香味:“所以……酒会上那个?”
“涂山氏的狐仙,身上会有檀香混着桃花的味道。”郑小文鼻子抽动两下“而野狐妖嘛……”
“野狐怎么?”
他做了个呕吐的表情:“一股子骚腥气,隔着二里地都能闻出来。我以前见过一次,那味儿熏得我三天吃不下饭。但是气味本身也能通过法符或用神通伪造,光听你说我也难辨真假。”
我半信半疑地拿过竹筒,翻到竹简最后一节,上面刻着几行血红色的字迹:“狐妖采补阳气,损人利己,必遭天谴;狐仙积德行善,广结善缘,可证大道。”
所以就是狐妖害人,狐仙渡人呗。
“那……”我若有所思“如果酒会上那位真是涂山狐仙,她标记那个男人,未必是害他?”
郑小文点点头,又摇摇头:“按理说是这样。但问题在于——”
“涂山狐仙一族已经避世百年有余,早融入社会生活了。怎么会突然在北辽动手?还偏偏标记个普通商人?”
我忽然想起男人脖子上那道红痕:“他说被碰过领带夹,第二天领带夹就不见了……”
“领带夹?”郑小文一愣,若有所思“你还别说,我听师傅提到过,涂山狐族有个规矩,叫'以物为凭,以契为约'。如果她们要是想和凡人结缘,一定会取走一件贴身物品当信物。”
“所以那领带夹……”
“是婚契。”郑小文说“那孙子被狐仙选中当女婿了。难怪吸了一个月还没死呢,那些春梦是人家在验他身子呢!”
“怎么平白无故整个婚契?”
“凡事都事出有因,没有平白无故的事情。因果之线关联万物。那孙子能找上你,说明你也粘上了他们的因果了。”
他突然卡壳,猛地抬头瞪我:“等等,你怎么打发那人的?”
我后背一凉:“我当时急着回来找你,就...送了他个奥特曼手办,说是开过光的护身法宝...”
出租屋瞬间死寂。
郑小文的表情仿佛生吞了只刺猬。
“哇呀呀呀我大玄賀六百年的招牌啊!”郑小文抄起扫把追着我就打,我急忙躲闪“他要今晚被掳走,明天江湖上指不定就会传我们门派拿塑料小人驱邪的笑话了!你要我在斗法会上被师伯们揍死吗?!”
扫把杆"咣"地砸在门框上,震得墙灰簌簌往下掉。
我蹿到衣柜顶上大喊:“重点是这个?那狐狸精都违反祖训去害人了,你倒怨起我来了,我看你也是个神人,太不负责任了,遇到事儿就想甩锅!”
“我不负责任?!”他声音拔高八度“我现在得准备斗法大会!要是输得难看,谁去请老一辈出山对付那个玩尸鬼术的疯子?!你吗?”
“那摊位是你的,遇到事儿了你不去谁去?”
郑小文抄起床上的《百妖谱》就往我这边砸:“因果是你沾的!自己想办法解!”
“我靠!”我一把接住飞来的古籍,差点从柜子上栽下来“郑小文你讲不讲道理?我一个外行帮你免费看摊子,遇到事儿实属是飞来横祸!你倒好,直接甩手不管了?”
“谁让你随便送人奥特曼的?!”他咬牙切齿“你哪怕给张黄符装装样子呢?大比前败坏我名声,是闲我死得不够快?”
“符那玩意儿不是得你自己画吗?我又不会!还在推卸责任是吧你个鸟人!”
郑小文气得手指着我:“我,我他妈原地飞天大跳起来**……”
叮铃铃——!
刺耳的电话铃声突然打断了我们的争吵。
我和郑小文同时一愣,齐刷刷看向桌上那台老式座机——这破玩意儿自从我们搬进来就没响过,我都怀疑它到底通没通线。
“你接。”郑小文瞪我。
“凭什么我接?”我瞪回去。
“你是我的行堂管事,你不接谁接?”
“你还是职业道士呢,业务上的事情你接!”
叮铃铃——!
电话锲而不舍地响着,仿佛我们不接它就能响到天荒地老。
最后我败下阵来,骂骂咧咧地走过去抓起听筒:“喂?找谁?”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后传来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劳驾,找郑小文。”
我瞬间坏笑,转头看向郑小文,用口型说:“一个老登,找、你、的。”
郑小文脸色一变,一个箭步冲过来抢过听筒:“喂?我是郑小文。”
我凑近想偷听,却被他一把推开。
只见郑小文攥着电话听筒的手指节逐渐发白,整个人绷得笔直,脚跟不自觉地并拢——那姿势活像个被教官点名的新兵蛋子。他平日里那股吊儿郎当的劲儿全不见了,连后脑勺翘起的呆毛都仿佛被无形的威压按平了。
“您…您怎么知道我电话的?哦…哦…”
“是...是...师伯教训得是...”
师伯?我一愣。原来电话那头是他的师伯啊。
郑小文的声音突然低了许多,尾音发颤,我甚至看见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这模样简直像被班主任逮到逃课的小学生,哪还有半点平时跟我斗嘴时的嚣张劲儿?
“光临北辽了?!”
郑小文突然拔高的声调把我吓了一跳。他眼睛瞪得溜圆,活像听说自家**上了树,连方言都蹦出来了:“咋...咋这么突然呢?”
电话那头传来模糊的训斥声,郑小文立刻缩了缩脖子:“没没没,弟子不是这个意思...”他额头沁出一层细汗“就是想着该提前去车站接您老...”
我憋笑憋得肚子疼。好家伙,这哪是师伯,简直是尊活阎王啊!
突然,郑小文的表情凝固了:“师...师妹也来了?!”
他声音都变了调,左手无意识地揪住裤衩的蜡笔小新往下摆,把那块洗得发白的布料拧成了麻花。我分明看见他耳根“唰”地红到了脖子根,活像被扔进开水里的虾米。
“不...不用麻烦师伯安排住处!”他结结巴巴地说“弟子这儿虽然简陋,但...但师妹要来的话,我马上去买新被褥!街口有家宾馆也挺好,我可以给师妹开个房...”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声暴喝,连我都听见了。郑小文立刻闭嘴,站得比升旗手还直:“是!弟子知错!绝不敢妄议师妹起居!”
我实在没忍住,“噗”地笑出声。郑小文恶狠狠瞪过来,眼神里写满“敢说出去就灭口”,可电话那头一出声,他立马又变回那副怂样。
“师伯还有要交代给弟子的吗?什么,嗯,嗯……啊?涂山?我……弟子确实刚刚有所察觉...”他压低声音“今天还有人被狐香标记...啊?您老已经知道了?怎么……卦象?真神算也……”
我看着他表情从震惊到困惑再到惶恐,最后定格在一种混合着敬畏和茫然的呆滞状态。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郑小文突然开始疯狂点头,哪怕对方根本看不见。
“明白!弟子这就准备...是!保证看好师妹...啊不是!是恭迎师伯师妹法驾!”
挂电话的瞬间,郑小文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似的滑坐到地上。后背湿了一大片,活像刚被暴雨淋过。
“你师伯要吃人啊?”我蹲下来戳他肩膀。
他的样子让我一下解了心头之恨。
他机械地转过头,眼神涣散:“那可是玄鶴观主...我无敌的大师伯...”
他突然一个激灵跳起来。
“还有我师妹!明天就到北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