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然还知道自己不过是个三脚猫功夫的道士,要和如此一个无道阴险的邪修比起来,自己那两套道法无疑是班门弄斧。
他对我说,即便硬实力强。但要和邪修这种阴险狡诈的东西斗起法来的话,吃亏的也只会是自己。何况他本身本事就有限。与其把命搭进去,不如想想如何搬救兵。
我也是汗颜,他师傅被多少人追捧得那么神通广大,到他接手时这一脉怎么就瞬间没落了?
……
事后,郑小文简单的对建筑做了个法事,里里外外进行了超度。才安下心来。
下午,警察大队赶到。
警察们很快就封锁了这栋大楼。数十个制服公安围绕在周围拉起了警戒线,法医们陆陆续续穿着防护服走进去。
“喂,你们还好吧?”
熟悉的声音传来。我回头一看,是舒婷婷。
好在之前让她在外面待命,没有进这鬼屋。之前跟着我们的那两个警察已经通报失踪了。
“王局说,后续会对这些遇害的死者进行调查。刑警们已经在单元楼的墙里面陆续挖出了好几具尸体了。”舒婷婷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也感觉有些不舒服“如果你们情报没错的话,里面的死者应该就是这两三天报案失踪的人口。”
我不禁眉头一皱——一下子死这么多人,怕是惊动上面了。
郑小文和那鬼物对战时,我明显看到那怪物胸前的生魂数量有十多啊,也就意味着已经有十多个人葬身在这栋楼里了。这怎么压得住的?
我有些担心后续官方怎么和那些家属进行交代。总不能官方下场真说有厉鬼杀人吧,爆出来整个城市不得闹翻天?
“嘛,这一块就比较灰色了……别担心,他们自己有自己的一套流程。”郑晓文在一边说道“我也给建筑做了个超度法事。愿那些亡魂来世安息吧。”
此刻他蹲在路边,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王局说,这事儿先交给专案组。事情大太了得在手里压一压,然后找时机陆续放出来。”舒婷婷说话时,眼神里蔓延着一种怜悯般的悲伤“确实太过于恶劣了,直接公开会引起社会动荡的。我听他们说,里面居然还有两个7岁不到的孩子……”
看到舒婷婷默哀的表情,我不禁想起郑小文之前说过关于邪修会引起人神共愤的说法,而如今我算是理解了,这样残忍无比的极恶之人,下手究竟有多么可怕。群起而攻之不足为过。
我能做的也只是默哀,以及力所能及的提供破案线索。希望趁早把这恶徒绳之以法。
“这边先交给我们吧,等还需要你们的时候请务必来警局一趟给专案组提供相关证据和专业解答。”舒婷婷说“臭道士,我说你还真有些本事,虽然我不信这个神啊鬼的封建说法,但你的破案能力没得说。一下子就找到了犯罪的据点。”
舒婷婷来北辽也才一年不到,虽然知道当局和郑小文他们这种道士有合作,了解过不少案子。但是也只是把他们当成民俗专家和顾问看待的。根本没有什么玄乎的想法,所谓的风水,算卦做法,在她看来就是文化与科学结合的产物罢了。像今天我们碰到的诡异之物,肯定是没见过的。在她看来,那个所谓的邪修不过是另一个痴迷于传统民俗的连环杀人精神变态。恰好,局里有这样一个民俗学顾问的道士,希望以此作为契机掌握犯罪动向。
我张张嘴准备争辩:“其实那些是真……”
要不是眼见为实,我也多半觉得郑小文就是个神棍,可是,我是真的见到了那个女鬼,也见到了郑小文驱鬼的全过程,事实胜于雄辩,我刚准备解释,但郑小文对我摆摆手。
“大家都有自己的一套世界观和价值观。他们警察有警察的责任,我们修道的有我们修道的责任。大道包罗万象,没有谁说谁一定是错是对。也没必要强行牵扯进无关者,多一份因果就是多一份烦恼,没必要去硬争一个道理。”
我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感觉他这话意外的有道理。
没想到,吊儿郎当的他居然有这样的格局,不愧是所谓修道先修心啊。
“决定了。”郑小文突然站起身,把道袍脱下来折好后收起来,那表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我要去参加“三年之约”。”
“啥?”我一愣“什么三年之约?”
“我说你脑子是不是记不住东西啊,之前吃火锅时不是说过了吗,我们的那个同门切磋啊。”他叹了口气“玄賀门每三年会办一次斗法大会,同一辈各脉的弟子会切磋交流,老一辈的也会来观战。”
我挑眉:“哦,我想起来了,但你……今年不是说不打算去吗?”
“话是这么说啦,但以目前的情况,我一个人肯定是搞不定这个案子的,那个邪修还逍遥法外呢。”
“这和你参加切磋交流会有什么关系?”我一愣。没办明白其中含义。
“你笨啊。作为名门正派的传人,我肯定是不能袖手旁观的。可惜鄙人道行尚浅。斗不过那个邪修,所以需要请老辈们出山帮忙。正好这次切磋大会,作为请师伯们出山的契机。”
好有道理。
“哦……你那些师伯,法力比起你强多少?”
“那可厉害多了。有他们出手,当世修行者恐怕没人能招架得了。”郑小文说,又叹气一口“唉……哪怕是我那便宜师傅晚走个几年,也轮不到邪修在此地造次啊。”
他做出痛苦扶额的动作:“哎呀真是为难死我了,我现在混成这样,肯定又要被大师伯和三师伯说教了。”
郑晓文此刻的样子,就像是期末成绩没考好的孩子要去参加亲戚的饭局,然后被各种数落一样。
要说这切磋大会实际上就是斗法版的打擂台,如果是打擂台的话,肯定会出现受伤的情况吧?我又想起郑小文说过他同辈的某个天才师妹,其天资和水平远在他之上。如果真要切磋的话,估计他被单方面吊打也不足为奇了。
“所以……你是想去挨揍?” 我问。
郑小文嘴角一抽,明显被我戳中痛处:“……你会不会说话。我这是去请师伯们出山!现在这事儿人命关天。不多来一点道行高深的老辈根本压不住场……嘛,切磋肯定会有伤的。可不至于说成我被单方面揍啊。”
真不会吗?
我看他说话的时候自己还有点犹豫。
不过,他这种舍己忘人的精神确实值得敬佩。在大是大非上能这么果断。哪怕自己被揍也得硬着头皮上,大概就是修道者的觉悟吧。
“舒警官……那个,切磋受伤的医疗费可能到时候要局里报销一下了。”
他转头看向苏婷婷,一脸尴尬的笑道。
“哈?”苏婷婷叫道“你学艺不精为什么要我们报销医疗费?”
他翻了个白眼:“打架和斗法是两码事!我擅长的是实战和随机应变,不是那些花里胡哨的“演法”!”
“你们切磋玩这么真实的吗?我还以为是受点小伤,没想到这架势是要抬进医院啊”我不可思议道。
“切磋的本质,是监督自身门派的发展情况,检验门派中各脉当下的确切实力。”郑小文无奈地说“那些武艺、道术并不是凭空出现的。自古以来,各个门派都是需要进行传承和发扬,或以缘分收徒或以家族流传……不然早没落了。当然传承不只是单单找到徒弟就行,还要勤加练习和发扬。所以,为了督促门派内不会出现无所事事,偷奸耍滑的情况,才定下了这个规矩。算是对每一个师傅与徒弟的一次修行的检验吧,所以必须严格对待。不能坏了规矩。”
“哦……这样啊。”我摸摸脑袋,觉得他们这个门派想的东西还挺周到的,连细枝末节都考虑到了“那……你这一脉单传,如今到你这个三脚猫功夫的家伙手里,岂不是已经可以宣布废掉了?”
“我去你的!”郑小文没好气的挥动手里的桃木剑向我劈来“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早知道把你留到女鬼那里了!”
……
……
晚上。北辽市老街旧胡同。
我和郑小文蹲在一家老铜锅涮肉店门口的小马扎上,面前炭火正旺,铜锅里的清汤咕嘟咕嘟冒着泡。老板是个膀大腰圆的老京爷,脖子上搭条白毛巾,拎着铜壶给每桌续高汤,嘴里还吆喝着:“羊后腿肉刚切好嘞——”
“这家的肉,得用筷子拎着涮。”郑小文抄起一筷子鲜红的羊肉片,薄得能透光,在滚汤里三起三落,“看见没?粉红色就捞,老了塞牙。”
羊肉片在芝麻酱里滚了一圈。这家的酱料是祖传配方——二八酱(两成花生酱八成芝麻酱),配上现炸的辣椒油,韭菜花和腐乳汁调得浓稠适中,再撒上一把香菜末。郑小文把肉片塞进嘴里,烫得直哈气,腮帮子鼓起来:“唔...就是这个味儿!”
我看着他的样子。不禁担心,我们这样花警局里给下来的经费真的合适吗。
郑小文看出我的犹豫,他的嘴里塞着肉嘀咕着对我说:“你看你。我们这个叫生活补助,是王局长拍板给我们民俗顾问作为生活补贴用的钱。既然是生活补贴,那肯定得花在享受生活上不是?”
“这3000块钱恐怕也得省着点花吧。”我说“话说那住宿的房子看的怎么样了?”
“挺好,就在这附近地段。”郑小文道“我叫舒婷婷那妮子帮我打听了一下,找到个不错的落脚之处,一个月也才1200块钱。一室两厅。家具全齐。还包水电。等会儿吃完我们就去看看,今晚还能在那儿落个脚。”
“多少?”我一愣。
“1200块啊。”他说。
“我尼玛,这你就干了1200块钱?!”我忍不住大惊失色。刚拨下来的3000块钱补贴就没了三分之一。照他这样的花钱速度,哪怕拨款拨下来的是一座金山银山,也会在这大半个月内被这小子吃干抹净吧。
按照06年当时的物价来看的话,我们两人住的房子其实500块钱就能租到了。
“诶,阿伟,话不能这么说,我们秉公办事。在生活上怎么能克扣自己呢?”
他指指锅里的羊肉。
“哎,快吃,快吃,不然凉了,冬天冷的快。你别看着我呀,我今天消耗太大,必须吃点羊肉补补。”
我无奈,也夹了一筷子。羊肉入口的瞬间,浓郁的脂肪香气在舌尖炸开,芝麻酱的醇厚裹着辣椒油的辛香,肉片嫩得几乎不用嚼,顺着喉咙就滑了下去。炭火噼啪响着,铜锅边缘凝着油珠,隔壁桌几个大爷正拿二锅头碰杯,玻璃杯撞得叮当响。
夜市灯笼在风里摇晃,照亮了巷子里的煎饼摊、卤煮锅和卖糖葫芦的自行车。油炸臭豆腐的味道混着孜然烤串的烟气飘过来,有个穿校服的中学生蹲在马路牙子上啃羊腰子,油顺着指缝往下滴。郑小文突然伸长胳膊,从路过的小推车上顺了两瓶北冰洋,瓶起子一撬,汽水沫子喷了半桌子。
“……对了,你们能喝酒吗?”我突然又问。
“能喝,当然能喝,我们又不是吃斋饭的和尚。”郑小文说“你别看我是道士,就有必须是吃素菜喝绿茶的想法。所谓道心身处红尘,修的是个本心自然。不是说在生活上与红尘世俗完全隔绝。如果真要像苦行僧一样生活,那师傅和我还不如直接住在深山老林里呢。”
他又一次提到了自己的师傅。原本活泼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有些悲伤。但很快这种悲伤又被掩盖了下去。
“记得刚来北辽没几个月的时候,我师傅第一次带我吃涮肉,”他灌了口汽水,玻璃瓶底磕在折叠桌上“就坐这位置。老头儿非说清汤才能试出羊肉好坏,结果自己偷偷往碗里倒了半碗辣椒油。”
炭火映得他眉眼生动,道袍袖口沾了芝麻酱也浑不在意。回忆起和自己师傅的点点滴滴。让他仿佛生在昨日。
老板娘端来刚炸的烧饼,金黄酥脆的饼皮上还沾着芝麻,郑小文掰开往里塞了两片涮好的羊上脑,咬下去咔嚓一声响。
“噢卧槽……真他妈香,人间美味啊。”
胡同深处传来冰糖葫芦的叫卖声,自行车铃叮叮当当掠过,混着远处游戏厅的电子音效。我们头顶的电灯泡摇摇晃晃。
“其实修道跟涮肉差不多。”郑小文突然用筷子尖敲敲铜锅边,“火候不到没滋味,火候过了成渣滓。”滚汤映着他忽然沉静的眼睛“我这样的...大概就是那盘被涮老了的白菜帮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我看他似乎在掏心窝子和我说话,不禁淡淡一笑。
既然他说能喝酒,我便点了几瓶酒。之后几瓶酒下肚。我们关系也熟络了起来。
“我们好歹也算过命交情了,实话跟你说吧,师傅仙逝后,我在北辽也没个照应。我需要个行堂,阿伟,你愿意吗?”
行堂,又叫行堂管事。在古代大型门派中,“行堂”是负责斋堂后勤射,通常由道众兼任;若由外人承担,则可能归为“外护”。说白了就是个后勤部帮手。
我正巧没个去处。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
夜市嘈杂声忽然远去,铜锅里的热气模糊了彼此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