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识之火在体内炸开一瞬,痛得他几乎跪倒。
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保护术式的启动,而是警告。
红绳术,一旦与施术者神识共鸣达到极致,不只是护念,而是控念。
而他现在正在越界。
心念起伏之下,体内那段与她有关的识印像活过来一般,泛出一丝湿冷的波动,从后颈蔓延至脊背,如有红丝在骨缝间缓缓缠绕。
他屏住呼吸,拼命让灵识平复,可那波动偏偏在他试图抗拒的瞬间更甚,像是故意要唤醒某种习惯。
他想起她指尖在他后颈轻按时的触感,低声念术的语调,那些微不可察的习惯性温柔。
她总是挑月上枝头时施术,屋中点着竹香,他趴在她膝前,闭眼任那术力一点点渗入识台。
那时他信她,胜过一切。
那不是温柔,是过往。
——就像她总会在他即将崩溃前一步唤住他:勿怕,我在。
他不愿去想,那道红绳印痕,是否本就设定了今日的挣扎?
这念头刚一浮现,脑海便剧震。
灵识如遭雷击般扯裂感袭来,他闷哼一声,喉咙里几乎泛起血腥。
那印痕竟如针阵乱刺,红绳像有意识地拉扯着他回归沉静状态。
他仿佛望见回忆深处,一道熟悉的白影缓缓坐起,唇角温柔,却冷得刺骨。
“你不该想这些。”
那一刻,他第一次真正害怕的——不是术法本身,而是那双若知真相后仍会冷静注视他的眼。
“她若知道……”他低声喃喃,声音像是被刀刃划过。
他不敢继续。
魔息浮动,与红绳共鸣的撕扯几乎将意识扯裂。
呼吸断续,识海如沸,深渊缓缓张开。
“她到底……隐瞒了多少?”
血雾翻涌如潮,郁念几乎已经分不清现实与幻觉。
他的红绳印痕仍在灼烧,灵识裂缝如蛛网在心海深处不断蔓延,连站立都已艰难。
就在他快要失控的刹那,一直站在血池边缘的那道银发女子动了。
她银发披肩,肤色如雪下瓷,双眸晦暗似旧日月痕,眉间有一道不显却摄神的血红纹印。
她从血池边缘迈步时,脚下影子悄然碎裂——那不是步伐轻盈,而是气息本就不属人间。
可就在此刻,魔气忽然收敛成线,从她掌心化出一道极淡的术纹,穿过空气,悄无声息地贴上了郁念的后心。
她掌心术纹燃烧,指节生出许多缕不易察觉的浅红丝线,竟以自身识海暂借郁念一线清明。
那是一种久远的术式气息,沉静、古老,却没有半分侵略性。
她轻声说:“这才是红绳术,最初的形状。”
郁念眼前一黑,继而识海如被冷泉灌注。
他仿佛听见的不是她的声音,而是她——师尊——那一夜在他耳边说的那句:“你总爱乱想,这术是护你,不是困你。”
刺痛退去,灵识开始回流。
他仿佛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像是回到了师尊最初将他拣回山门时,那年初雪未融,山中只他与她的静。
心沉入最深之处,他的剑意也随之凝练。
“随念·第七式。”
声音轻到近乎耳语,却如深渊回响。
——不是断敌之念,而是以敌人自身执念反噬识台的神术。
郁念缓缓起身,黑发贴在颊边,唇角渗出血迹,却抬手握紧那把剑。
他其实有一瞬想放弃,那剑握在手中如千斤。
可那道术纹带来的清明让他冷静下来。
他明白,此刻若再无破局,则众人皆没。
所以他开始逆推整套静观剑术的裂缝,从第一式断言,到第七式随念,反复在心中演练千遍,直到那股莫名温意的感应配合上一式断绝的斩意,在他念海中如惊雷炸裂。
他右手持剑,左手却在胸前一引,灵识投影已悄然浮现。
他肩胛已然脱位,指骨咯咯作响,剑却未松。
鞋下沾满血水,踏地一瞬竟发出轻响——像断裂的脉络。
那是一副镜面光影,映出长老识台最深处的一幕:
他曾跪在浮云宗藏经阁前,默默抄写宗训,眼里藏着对力量的渴望与对道心的疑问。
“你还记得吗?”郁念低语,“你也曾想问——修行,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刹那,镜面裂开,长老识海猛然动荡!
郁念右手剑气凝聚如霜。
抬手,姿势几乎与当年她教他第一式时如出一辙,那时她手握他腕,低声道:“此式起于静,落于定”。
他又回忆起这次出发前她交代的话。
可下一瞬,他却骤然错步斜踏,剑锋折旋——将那本应护心之式生生转为斩念之击。
一记随念,随之斩出!
灵识如潮水灌入识镜中心,斩破其识海
海中最深处的执念。
整座血池都仿佛在那一刻猛地震荡,长老的身形骤然一滞,血雾倒卷,溅起一道巨大的裂痕。
镜中,是他昔年与师兄在雪夜抄经,他曾问:“若日后我道心混乱,如何自救?”
师兄注视半晌,只说:
“求一个能让你认得自己的剑。”
轰然一声!
他被硬生生震退十数丈,背脊撞入石壁,仿佛灵骨被撕裂,咳出大滩黑血。
尘埃落下,石门后光影沉寂。
“不可能……那老狗动都不动?!”王二惊呼,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道已经瘫倒不起的灰袍身影。
红瞳女子少动。
她的手按在腰间佩剑上,嘴唇抿得死紧。
她方才试过冲上去用招,可她还是一直在等——等一个能真正破局的破绽。
她自幼修落凝剑法,擅控局势,可这一刻,她却第一次发现自己无法判断该不该赌。
“郁师兄……你真的还行吗。”她低声自语,眸中掠过一闪而逝的焦灼。
顾昭阳试图逼近明心一步,灵息却像撞上寒川,被郁念拦住。”
“等等。”
郁念眯着眼,盯着那瘫倒者的手。
——那只手,依旧死死攥着献祭用的符骨杖。
他没有彻底倒下。
只是,被刚刚的那一剑,击碎了他过往执念中的一角罢了。
郁念没有说话,低下头,喘着大气,血水滴落在脚边的浮土中,渗出一点烟雾。
那个早已没了人形的明心,咳出血沫,指尖尚在颤动,嘴角却勾起一丝近乎讥讽的弧度。
“……静观第七式?”
“桀桀桀桀桀......”
那笑声如破铁锈,像是舌尖抵着齿间,不合时宜的低笑像什么东西在骨缝里爬。
他跪在尘埃里,肩骨碎裂,血从唇角蜿蜒而下,一寸寸爬满下颌,像是命悬一线。
风沉,天暗,四人屏息以待,谁都以为他已经败了。
可就在那一瞬
——不是癫狂,不是轻蔑,只是一声压得极低的低哑笑,像夜里一把钝刀划破喉咙。
“呵……”
那笑声像是从肺腑里磨出来的,带着血的腥甜与骨的碎响。
接着第二声,第三声,声音慢慢抬高,如从深渊底部一步步攀爬上来的魔:
“呵……呵呵……呵呵呵呵……”
那是一种诡谲的节奏,如同死寂之中某种禁忌之物正在缓缓苏醒。
他缓缓抬头,眼底的暗光像冰面裂缝中悄然浮出的火——最初尚可忽视,下一瞬便成燎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啊啊——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终于裂开,仿佛将体内某道桎梏生生撕碎,压抑与痛苦一并溃散成癫狂的快意。
不久语落下,四周气压顿时骤变,仿佛天地间有什么东西被他从体内强行唤醒。
他缓缓站起身,骨骼在皮下炸裂重组,像某种异形的羽翼在暗处张开。
下一秒,空气剧烈震颤,尘土翻涌如浪,地面寸寸龟裂,而他的身影,像从凡人的形体中剥离,朝着某种真正的本体彻底跃升。
他笑声拔高,从低哑到癫狂,像是喉咙里撕开了一道血口。
那笑声最初极轻,如夜雨滴入深井。
“呵……”
低哑,破碎,从肺腑深处一点点磨出来,像钝刃刮骨。
带着腥气,带着血意,也带着一种沉寂太久的渴望。
第二声、第三声……笑声渐起,像某种禁忌存在正在从深渊中复苏,一声声攀升,节奏诡谲,令人心跳与之共振。
他缓缓抬起头,脖颈“咔”的一响,脊骨轻轻错位,像锁链自骨内崩断。他的眼底裂开一线暗光,蓝得幽深、冷得锐利,像冰湖底下有火在燃。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爆裂的那一刻,空气仿佛塌陷了。
他站起身,背脊隆起如弓,一条条脊骨炸出皮肤,像什么东西正在脱胎重生。
肌肉寸寸绷紧,皮肤下有鳞片浮现,深灰色带着银蓝反光,贴合在每一条神经和骨缝上,像是为死斗定制的冷兵器。
肩胛猛然鼓胀,两道血痕从后背撕开,骨刺骤然舒展——纵横交错,那双一看就不是用来翔飞的翼膜未全,却如破裂旗帜般狂舞,卷起腥风,像是在向天发起质问。
他的指节拉长,骨骼裂响,指甲蜕变为弯刃,锋口内敛,反着微光。
每一指都像经过猎杀精算,只为撕碎,而非握持。
鳞片继续沿着侧颈、锁骨、胸腔一路蔓延,像烈火将肉体锻成兵甲。他低头喘息,那不是肉体的呼吸声,而是一种低频震荡,带着猛兽才有的压制力。
“现在,”他轻声说,唇角微扬,声音沉如埋骨,“该我了。”
他抬眸,竖瞳如刃,一寸寸收缩。
“轰——!”
脚下炸裂,地面坍陷成蛛网。
骨刺猛地张开,整个身形伴着黑风割裂视野,掠影如断线天星。
——
刹那间,他垂眸看着心口那片溅起的血肉,旁若一朵刚摘下地鲜红色的落照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