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颖天像往常一样用自己手里的钥匙打开了家门。潦草地换上自己的拖鞋，拖着看上去相当疲惫的身体朝房内走去。

如果是平时的话，她一定不会让背包的肩带从肩膀上随意滑落，可是今天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去在乎这些小事。

今天白天的时候，哥哥又在学校里搞了一些能让她惊掉下巴的事情。虽然后来一点的动静都没有了，但还是在学校里再一次掀起了讨论的热潮。

而那个混蛋老哥，现在却不知道到底在哪里瞎混。

多半是在他那个好朋友，或者是林瑶姐的家里住着吧。过得无忧无虑的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的难处。

一想到自己的哥哥现在可能跟个没事人一样在哪里睡大觉，就不由得一阵火大。

话说回来，妈妈呢？明明家里是亮着灯的，为什么她没有像平时那样出来迎接呢？要知道，自家的那个母亲可是每一次都会出来迎接的。

是没有听见吗？她怀揣着这样的疑惑，更大声地喊了一遍，同时向屋内走去。

“嘘——”

刚走到客厅，便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妈妈。她转过头来，对着顾颖天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顾颖天愣愣地点了点头，然后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她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让她安静。

妈妈笑了笑，然后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身上——准确来说，是自己的腿上。顾颖天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却看见了躺在妈妈大腿上，睡得正香的混蛋老哥。

“什！......”还没等她惊呼出声，她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也不想发出过大的声音。

妈妈做了个手势，示意让顾颖天先去洗澡。后者愣愣地点了点头，像是还没有从哥哥在家这个惊人事实当中反应过来。不管是回到房间，还是走向浴室，只要经过这里，她的视线就一定会固定在熟睡的顾明身上。

直到顾颖天走进浴室开始洗澡，母亲这才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回到儿子身上。

老实说，她自己也没有想到，顾明居然会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

看着那个不知道从多少岁开始就不再向妈妈撒娇的傻小子现在居然如此乖巧安静地睡在自己的腿上，怜爱之心从一开始就一直在泛滥，甚至愿意一直让他睡在自己的腿上啊。

毕竟听笔仙说，他在自己的世界，好像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了啊。

从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开始，母亲就从笔仙那里知道了所有的经过。

从小到大，从车祸之前到车祸之后，甚至包括获得了神笔这件事。以及那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女孩。

他所经历的一切的一切，早就在顾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被笔仙用记忆共享的方式告诉了母亲。

母亲不明白那个突然穿上了旗袍的笔仙为什么要这么做，对方也否认自己做过这种事情。她能够感受到这些神明在谋算着什么，只是自己没有办法从中窥探一二。

对于她来说，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她能够想到并做到的，也只有给这个坚强却又幼稚的傻小子一点母亲的关爱。

可能这两三天的陪伴和十几年的孤苦相比算不上什么，但是她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

从结果上来看，还真是相当成功啊。

她并不认为这全都是自己的功劳。

一个从来没有感受过爱的人，就算在某个节点上赐予他过量的爱，也不会有任何的作用。

幸福永远是降临在那些能够明白幸福为何物的人的身边的。

那么，自家这个傻儿子的幸福，究竟是谁牵引到他身边的呢。

其实她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意动摇在这个世界里小瑶的地位罢了。

不过，她还是希望，不管是哪个世界的顾明，都要紧紧地抓紧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幸福才是。

*

我这是......睡着了吗？

我的意识渐渐地苏醒了过来，我感受着身体的各个部分，寻找自己和世界的联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两天完全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我感觉我的身体格外的沉重。简直就像是有一块巨石压在自己身上一样。整个人如同浸泡在池水当中，被包裹着，被压迫着。

我缓缓地睁开眼睛——即使眼皮上仿佛挂着重物，我还是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可是，眼前的一片漆黑，却让我对睁开眼睛这一事实感到疑惑。

不仅如此，除了什么都看不见以外，我也没有办法通过触摸去感受到任何实质性的物体。

就好像是悬浮在空中一样。

我猛地清醒过来，飞速运转的头脑告诉我这并不是在做梦。我就是那被地球自转抛弃的人类一样，每次睁开眼睛都能够看见世界上不同的景象。

除非这并不是地球自转引起的现象。

我尝试克服压力去移动手臂，却没有办法移动分毫。简直就像是被灌入到水泥地里一样。

正当我对当下的情形感到疑惑，心中开始怀揣不安的时候，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四方形的白色方框。

两边长，上下短。是一个很标准的长方形。

紧接着，这一抹刺眼的白色开始从四边向内部蔓延，一步一步地侵蚀其中那些不安蠕动的黑暗。在最后关头又暗淡下来。

从这破开的长方形小洞中照射出枯黄色的光线，撕碎了全黑的世界。

一颗棕黄色的瞳孔出现在缺口处。凌厉，淡然。

那对于我来说如同巨人一样的巨大眼睛，带来了极大的震撼。在巨物面前所产生的恐惧感瞬间将我包围，让我不寒而栗。

只见那颗眼球微动，聚焦到我的身上。

“在这里啊。”

如同从我的身体中传出来的空灵的声音让我一阵头晕目眩，下一秒，我眼前的景色完成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周围耸立起一个个仿佛通天一般的书架，昏黄的灯光从顶上覆盖四周，却看不见顶端。

我不敢乱看，因为此刻，那颗变成了正常大小的棕黄色瞳孔，正在死死地盯着我。

而瞳孔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接下来打算去寻找的当事人——方店长。

他站在书架前，手里拿着一本像是刚从书架中抽出来的书本，那只手还停在半空中。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我们两个人无言地对视着，直到他将手里的书放了回去。

“好久不见了。”

方店长那平淡又充满了重量的声音从他微微张开的嘴巴中传了出来。我想象过几种重逢时的话语，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句普通的问候。

不，或许这并不是一句普通的问候。

这里是新世界。新世界的我，可从来没有遇到过方店长。

我提高了警惕。

“好久不见。”

刚把回应的话说出口，仅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我的面前居然出现了一张暗黄色的木桌。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板凳上。

这一系列事情的始作俑者，则是站在我的对面，以一副熟练的姿态沏茶。

“我知道你迟早会来到我这里，所以我直接将你接到了我这里来，省去了大部分的事情。”

我有些意外。不光是因为方店长这飘忽忽的行动，也不只是因为他这轻松的态度，最主要的还是，他跟我想象当中的完全不同。

也许还是第一印象发挥了作用，我原本以为他会是这一切事件的幕后操盘手，以一副运筹帷幄的姿态纵观全局，在我前进的路上设下道道阻碍——就比如让我在学校里待不下去——让我没有办法操心新老世界的事情。

简单点说，他应该是我心目中最后的大boss才是。

可是现在却成了新手村村口的好好先生。

我从他的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的敌意。

这样的落差让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甚至呆呆地接过了本应该是敌人的他递过来的茶杯。

茶的清香顺着向上飘逸的雾气钻入我的鼻腔当中，让我的大脑清醒了几分。我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茶杯里褐色的茶——是苦的。

方店长在看见我喝下茶水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坐在了我的对面。在他坐下来的时候，从他的衣领处，我瞥见了一块铜黄色的怀表。

我猛地瞪大了眼睛。

因为那正是夏梦初将我带到新世界来的那块怀表。

我从凳子上弹射出来，连忙向后退了好几步。

方店长看着我再次变得警惕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本枯旧的书本，左手轻轻一挥，我便又回到了桌子前面，注视着胸前的怀表闪耀着光芒。

“你......”

“我对你没有恶意，你没有必要像一只受惊的刺猬一样总是竖起你的尖刺。”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这句话还没有问出口，方店长就打断了我的话。

“我不会像一个反派一样，对你施加各种阻挠。就算我是反派，我也不会。我可不会像故事中那些愚蠢的反派一样让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来阻碍主人公的前进。那永远是徒劳无功。”

他缓缓地举起茶杯。

“既然我和你的相遇是不可避免的定局，中间那些冗杂的步骤完全是没有必要的事情，不是吗？”

就在我专注于他的话语时，不知何时，我的手里又出现了一杯一样的茶。但我此刻并没有心思继续去品尝它。

“我并不这么认为。”

他饶有兴致地斜眼看向我，我继续缓缓地说道：

“结果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定好的，一成不变的。我不敢说过程一定大于结果，但是在我看来，过程和结果的重要性是一样的。”

我将自己的见解说了出来，却换来了方店长的轻声一笑。

“我所说的，并不是结果和过程这么简单的事情。”他放下手中的茶杯，动作轻到甚至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我所说的，是命运啊。”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周围的场景再一次发生了变化。我们二人——还有桌子出现在星空之中。无边无际的广阔感和被包裹起来的窒息感同时传遍了全身。

方店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方博睿，这是我人类的身份。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尊称我为神明。我是掌管时间的神明。”

我瞪大了眼睛，并不是因为这句话有多么难以理解，相反的，正因为我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才会觉得无比震惊。

“你是......神明？”

方博睿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掌管时间的神明......还有你胸口的怀表......难道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吗？”

“准确点说，正是夏梦初使用了我的力量，超越了时间，才做到了时间线的变动。”

“那代价呢？”我的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只是控制时间的话，变更时间线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方博睿闭上了眼，脸上却看不见任何的表情。他只是平淡地，向我诉说着：

“一般来说，人类是没有办法做到如此地步的。除非倾尽自己的一切。”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广袤的星空上，掀翻了身前的桌子，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别给我开玩笑了！”

“很遗憾，我说的是事实。”

即使是被我抓住衣领，以一种几乎控制住行动的方式抓着，方博睿却还是纵容不迫的模样，连语气都没有半分的变化。

这简直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毕竟这个混蛋可是混蛋神明啊。

我死咬着牙关，让自己冷静下来，松开了他的衣领。

“你，为什么要假扮成人类。”

“这件事情，就说来话长了。考虑到你没有多少时间能在我身上浪费，还有你身体里那虚弱到快要消失的朋友，简单点说，就是我的个人兴趣以及一个一时兴起的赌约。”

“赌约？”

“对。”方博睿点了点头。“是和你的那位笔仙，开展的一场赌约。”

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笔仙的名字，我不由得有些吃惊。

一股酥麻的感觉从头到脚，我有些害怕地问出口来：

“你们......在赌什么？”

他轻轻一笑，一成不变的语气中，居然多出了几分愉悦的气息。

“我们在赌，人类的命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