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道错综复杂,如同蛛网般缠绕着京城的脏腑。

那道鬼魅般的黑袍身影在其中急速穿行,几个闪转腾挪,便彻底甩脱了身后的追兵。

他最终在一堵毫不起眼的斑驳墙壁前停下,背身依靠,指节看似随意地在粗糙的墙面上轻轻叩击了两下。

“叩、叩。”

没有锁簧的机括声,那面厚重的墙壁竟如一道无声的门,悄然向内翻转,将黑袍人吞入一片深邃的、散发着霉味的黑暗之中。

暗道幽深,唯有墙壁上每隔十步镶嵌的一颗夜明珠,散发着惨绿的微光。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才透出光亮。尽头是一间宽敞的石室,烛火通明。

石室中央,一人正襟危坐,正是那仙风道骨、面相庄严的陈廷敬。

而在他身旁,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暴躁的男人正来回踱步,正是之前被白玉怜捕入大牢,后又被救出的莫桂。

黑袍人走到石室中,终于掀开了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噙着玩味笑意的、妩媚动人的脸庞——顾静姝。

“臭婆娘!你还知道回来!”莫桂一见到她那副悠哉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转移行动马上就要开始了,你跑到哪里鬼混去了!”

“哎呀,别这么大火气嘛。”顾静姝伸出纤纤玉指,点了点自己娇艳的红唇,笑意不减,“我刚才在街上,可是看到了非常好看的东西哦。”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戏谑而危险:“我碰见了一个我们都非常、非常熟悉的人……白玉怜。”

“什么?!”莫桂的瞳孔骤然收缩,眉眼中写满了怨毒,“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谁知道呢?”顾静姝咯咯地笑了起来,“她身边还站着慕容瑾那个女捕快,看样子,是跟衙门那帮走狗联手了呢。真是没想到,我们居然能在这种时候碰上这位‘老朋友’,缘分这种东西,还真是奇妙啊。”

一想到能与白玉怜再度交手,顾静姝的脸上便浮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她腰间那柄名为“殷红”的魔剑,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兴奋,剑鞘上的诡异纹路泛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嗜血光芒。

“够了。”

一直闭目养神的陈廷敬终于睁开了眼,他那看似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酷的精光,瞬间压制住了石室中即将失控的气氛。

“你们之间的恩怨,我没兴趣知道。”他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只要你们记住一点,谁要是敢误了我的正事,我会让他后悔生到这个世上。”

他扫了二人一眼,缓缓道出了自己的全盘计划。

“衙门的走狗已经倾巢而出,此刻的京城,水泄不通。想把所有‘货物’完好无损地运出去,已是绝无可能,损失在所难免。”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中透出老狐狸般的狡黠,“既然他们想用人海战术来淹没我们,那我们就用更庞大、更混乱的人海,去淹没他们。”

陈廷敬的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的声响沉稳而有力。

“我早已用重金,雇佣了城中所有能找到的闲散车夫、船夫,乃至地痞无赖。我给了他们一个非常简单的任务——就在此时此刻,驾着我提供给他们的空车、空船,在城中每一条主干道、每一条水道上,疯狂地来回奔驰。”

“他们没有目的地,没有规则,甚至不需要理会官兵的号令。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制造混乱,阻塞交通,将这潭水搅得越浑越好。当官兵们被这成百上千只无头苍蝇弄得焦头烂额,被无数虚假的目标拖得疲于奔命时,我们真正装载着‘货物’的船,就能趁机顺着地下暗河,汇入港口,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去。”

这计谋简单粗暴,却充满了金钱所带来的、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你们的任务,”陈廷敬看向他们,“就是护送那艘代号‘宣武’的船,那上面是我们最顶级的货物,不容有失。明白了吗?”

“明白。”顾静姝满口答应,一边说,一边从怀中取出一张绘着胖娃娃笑脸的诡异面具,缓缓戴在了脸上。

陈廷敬冷冷地看着她:“你最好说到做到。别让我在护航的紧要关头,听说你跑去找某个捕快的麻烦。”

他没有点明白玉怜的名字,但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当然不会,”面具下传来顾静姝闷闷的、却异常愉悦的声音,“我可是很专业的。”

然而,陈廷敬只是冷哼一声。

“你脸上那副面具,都快要被你那毫不掩饰的狂喜给撑破了。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面具之下,顾静姝的嘴角咧到了一个夸张的弧度。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白玉怜和慕容瑾在她的剑下惊慌失措的模样,那种将猎物逼入绝境再尽情虐杀的快感,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兴奋地沸腾起来!

陈廷敬的计谋,如同一只无形的巨手,将无数的金钱砸向京城,瞬间掀起了滔天的混乱。

就像是突然出现的那般——无数的马车、驴车、板车……从城中各个角落的租车行和隐秘据点里蜂拥而出,车轮滚滚,卷起漫天烟尘。

它们疯狂地在街道上疾驰、冲撞、甚至原地打转,彻底堵塞了交通。

整座城市的街道,在短短半个时辰内,便从之前的肃杀戒严,彻底沦为一片失控的、毫无逻辑的钢铁与木头的洪流。

官兵们的防线被这突如其来的车流冲击得七零八落,他们声嘶力竭地试图维持秩序,却发现这些车夫根本不听号令,他们只是在漫无目的地制造混乱,仿佛一场荒诞的闹剧。

白玉怜和慕容瑾正站在一条主干道的中央。

无数的马车从她们身旁呼啸而过,卷起的劲风吹得她们的衣袂猎猎作响。

整个世界都在疯狂地移动、叫嚣、冲撞,唯有她们二人,如磐石般立于这片激流之中。

“不对劲……”

白玉怜的目光锐利如刀,她没有去看任何一辆特定的马车,而是审视着这整片混乱的流向,眉头紧紧锁起。

这不是搜捕造成的恐慌,更不是一场大逃亡……这是……纯粹的、被刻意制造出来的混乱。

她的直觉在疯狂报警。在这片滔天混乱的掩护下,真正的毒蛇,一定正沿着某个不为人知的轨迹,悄然滑向它的目的地。

金黄的落日,终于触碰到了远方连绵的山巅,将最后的光芒化作一片壮丽而悲凉的赤金色,倾洒在这座陷入癫狂的、伟大的都城之上。

午后的最后一丝暖意被彻底抽离。

天空,不知何时,竟又飘下了一抹抹冰冷的飞雪。

那雪花,在昏黄的、末日般的霞光中泛着诡异的亮色,无声地、一片一片地降临,仿佛是要为这座即将被血与火席卷的钢铁雄城,提前披上一层洁白的裹尸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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