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女人这才起身放开了她。
“这里……住着多少人？”米粒攥着小手，视线飘忽不定地开口。
“地下居民拢共三万六千余人；”
“另有常备军三千、预备役三千五；”
“至于外城区？上一次统计下来是十五万……左右？”
“噢！十六万两千七。”赛拉菲娜掰着手指随口回答，“他们负责基础工作——清洁、运输、简单的加工制造。”
“那、那更远的地方呢……？”
女孩弱弱地指向接近环形高墙的区域。
“那里啊——”赛拉菲娜顿了顿。
“流民区。”
“可流民区不是在外面……”曾经在外流浪的米粒愈发感到不解。
“经过基础的体检、没有严重的灰雾污染便都可以进来。”她的表情变得冷漠。
“任何进入到爱森堡的人，其所有身份信息全都有留档。”
“但出去后，没有我的许可便不能再进来——这是规定。”
“他们暂时还没有获得正式居民的身份，便只能住在那里。”
“倘若表现良好，工作积极，就有机会搬到外城区。”
“如果不行……呵。”说着，赛拉菲娜挑起眉梢：“而且，会被撵出爱森堡的，一般都是犯了罪，或者忠诚检验不合格，还有些……”
她眯起双眼望向远方：“——是间谍。”
“间、间谍……？”这个词对米粒来说尤为陌生。
“【净化神庭】、【黄金流浪者联盟】，还有其他势力，都想渗透进爱森堡。”女人的声音变得更加冰冷，“我必须筛选出真正能够为我所用的人。”
米粒望着围墙内的阴影，心情复杂。
“这就是现实。”赛拉菲娜察觉到女孩复杂的神情，“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可这……差得也太……”
“秩序本就与平等不相关。”站在自己身边，女人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靠在栏杆上，目光扫过远方的万家灯火……
或者说，万家黑影。
“米粒，资源是有限的。”
“你认为，一个顶尖的机械工程师，和一个只能搬运货物的体力劳动者，谁对爱森堡的价值更大？”
女孩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人’这个词，太奢侈了，大部分时候，我们都只是在求生的野兽……”
“那……你为什么还要让我当什么圣女？”米粒鼓起勇气问道。
这个问题让赛拉菲娜沉默了一会儿。
她重新掏出监测仪，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
“因为你能让我拥有更多。”女人最终回答，“你的能力可以彻底解决粮食问题，让爱森堡变得更强大！”
“中心城区的居民超过五万指日可待，军队也将会更多……五千！一万！更多！哪怕是【神庭】也得望而却步！”
“而‘圣女’这个身份，能让民众更容易接受你……”
“就、这样……？”她低着脸，不知该如何回应。
“就这样。”赛拉菲娜点点头。
“我从不掩饰自己的目的。”
“我要的就是控制，绝对的控制——所有人都得按照我的意愿行动。”
她走近米粒，伸手轻抚她的脸颊。
“包括你。”
“……”
“你害怕我。”女人观察着监测仪上的数据，“你为什么要害怕我？”
“我…我……”
“你还在害怕我。心率一百六，血压升高，肾上腺素分泌增加……你的身体在告诉我——你想逃。”
“……”
“你不准逃，我需要你。”赛拉菲娜的手指轻轻摩挲上女孩的太阳穴：
“你看到了爱森堡的全貌，你明白了这里的规则，你知道了自己的地位——即便这样，你也想逃走么？”
“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需要的是活着。”
“而我，给了他们活着的资格。”
“在爱森堡的规则下，只要你肯干活，就不会饿死。在这片土地上，便已经是上帝般的恩赐了……”
她弯下腰直视着米粒，异色的瞳眸在夜色中仿佛燃着两簇鬼火。
“你怀念【绿洲】？”
“那里表面上的确很美好，互助、友爱、平等——”
“然后呢？”
“——它现在是一片废墟。”
“它的位置就像荒野里的一块肥肉，引来了所有的鬣狗。”
“可偏偏它的统领，所谓的善良和理想，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溃不成军……”
她伸出手，指向围墙外漆黑的荒野。
“在那边，是【黄金流浪者】联盟的地盘。”
“——一群掠夺者和暴徒组成的游牧部落。”
“他们崇尚绝对的自由——自由地抢劫自由地杀戮自由地……将弱者的一切据为己有。”
“如果不是这堵墙和我的军队，他们会第一个冲进来……”
“把这里所有的人，无论男女老幼，全都变成他们的奴隶，和食物……”
旋即，她的手指又转向另一个方向。
南方。
“那边，是【净化神庭】的势力范围。”
“——一伙狂热的宗教傻子。”
“他们相信灾变是神罚，而像你这样的特殊存在，是需要被净化的——‘异端’。”
“他们会用最虔诚的姿态赞美你，然后用最圣洁的火焰将你绑在十字架上烧成灰烬……”
“再把你的骨灰分发给信徒，大言不惭地宣称这是神迹的残留。”
“他们信仰坚定，手段可比我极端多了。”
“可即便这样，他们的拥护者也远比爱森堡多得多……真是无可救药。”
米粒的脸色愈发苍白。
“还有一些更麻烦的家伙。”赛拉菲娜的语气里多了一丝不耐。
“比如西边的——【钢铁兄弟会】。”
“那儿全都是一帮技术狂人，他们痴迷于旧时代的科技，相信数据和理性才是一切。”
“如果他们抓到你，既不会杀你，也不会崇拜你……”
“他们会把你绑在实验台上，切片、研究……用尽一切手段，只要能确切地解析出你能力的原理……”
“在他们眼里，你不是人。”
“——你只是一个亟待破解的生物学奇迹，一个行走的变异样本。”
“……”
“还有【寂静行商】，”她最后补充道，“一个游走在各大势力之间的大型商队，自成一体。”
“他们信奉利益至上，只要价钱合适，他们可以贩卖一切。”
“情报、武器——甚至是你。”
“如果你落到他们手里，你会被明码标价，卖给出价最高的那个势力……”
赛拉菲娜收回手，重新靠在栏杆上。
夜风吹动着她银色的长发。
“现在，你告诉我。”她侧过头，看着因不安而微微颤抖的米粒，“我建立的这套秩序，这种你觉得不平等的、残酷的、以实用为最高准则的体系，是不是错了？”
女孩的嘴唇翕动片刻，便紧抿着低下头去。
赛拉菲娜所建立的，就是一个巨大而又冷酷、高效运转的生存机器……
它无差别地压榨着所有阶层，供养着精英与军队，将所有资源毫不留情地全都用在了刀刃上……
它少有人情味可言，却化作了一艘坚固的诺亚方舟，在这片末日的海洋上牢牢抵御着外面更加疯狂恐怖的风浪……
“在这里，你或许是囚犯、是工具……”女人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但在外面，你连成为工具的资格都没有……”
“你只会被撕碎、被吞噬、被利用殆尽。”
“我给你划定了范围，是给了你庇护。”
“这不叫牢笼。”
“这是你唯一的堡垒……”
中心塔上的风有些凉。
赛拉菲娜说完，帮她拉紧了身上的外套，米粒的心情五味杂陈。
她无法否认【爱森堡】的繁华和秩序……
但也难以忽视边缘与城外的贫困和不公。
自己从小便生活在真正的和平中，当然清楚这样的事绝非遥不可及……
那是自己来时的路。
“回去吧。”赛拉菲娜看了看天色，“今天已经看得够多了。”
“等等……”女孩突然开口，“我还想去边缘城区看看……”
“看什么？”
“看看那些…你口中‘不合格’的人……是怎么生活的……”
“你确定？”女人眯起眼睛。“那里很脏，很臭，还很危险。”
“我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