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结束，赛拉菲娜并没有带她原路返回。
她们穿过餐厅，从另一侧的通道进入了中心塔的内部。
这次的电梯与之前的不同——轿厢更大，其中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头顶的白光大片洒下……
大抵是专门用来运输的货梯。
“我们回地表去。”女人按下按钮。
“从这里？”米粒疑惑地环顾电梯内部，墙壁上还残留着运输时的磕碰留下的划痕。
“嗯。”赛拉菲娜淡淡点头道，“司令部下方的交通比较方便，运输系统连接了所有地下设施和地表道路。”
电梯开始向上，速度比之前更快，伴随着轻微的震动。
米粒能够明显感受到气压的变化，耳朵又开始发疼不适。
当沉重的金属门滑开时，一股夹杂着机油与尘土味道的冷风灌了进来，让米粒不由得裹紧了女人给她的外套。
她们来到了地表。
——正处于中心塔高层的一座露天平台上。
闻惯了地下城区那过滤后清新洁净的空气，地面上的味道越发让人感到刺鼻，米粒忍不住捂了捂鼻子。
“不太适应这种环境吗？”赛拉菲娜注意到了她的动作。
“有…有一点……”
“晚上风向比较乱，再加上地表的空气质量本来就差，工业区更是如此。”女人毫不在意地深吸了一口气，“不过这已经比外面的灰雾好太多了。”
视野豁然开朗。
米粒从未从这个角度俯瞰过【爱森堡】的全貌。
刚才在地下城区时，她以为自己已经见识到了这座要塞的规模——
但站在这里，她才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做庞大……
脚下的地下城穹顶外圈，便是她们白天经过的工业建筑群。
巨大的烟囱向着漆黑的天空吐出白烟，运输中的锻造炉、火光在夜色中尤为显眼，机械的轰鸣声不时传来。
从高处俯瞰，整个工业区齐齐环绕，就像一台精密运转的巨型钟表；
更远处，工业区外，是外层居民区的密集灯火……
最外围，便是高耸入云的巨型合金围墙。
围墙上的探照灯光柱在墙外荒芜的大地上来回扫荡，让一切潜在的危险无所遁形。
每隔一段距离，上面便设置有瞭望塔，黑洞洞的炮口对准着远方的黑暗……
这，才是【爱森堡】的真正面貌。
“看到了吗？”赛拉菲娜站在她身边，夜风撩起她银色的长发，月光洒在她纯白的衬衫与黑色长裤上，衬得整个人冷冽又凌厉，“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
她张开双臂，做了个拥抱的姿势，衣衫在风中微微鼓起，仿佛要将整座堡垒拥入怀中。
银发在风中翻飞，异色的瞳孔在光线下熠熠生辉。
米粒怯怯地往栏杆后退了半步。
这个高度让她腿软，但女人的气势更让她感到心悸……
“旁边便是爱森堡的核心工业区，下面是我们刚刚待过的地下生活区。”说着，她指向远方的灯火，“而那边，是外城区。”
“大部分工人和他们的家属都住在那里。”
女孩顺着她的指向望去。
与中心地下城区规划整齐的楼房不同，外城区的建筑高矮不一，拥挤不堪……
密密麻麻的房屋像是蜂巢一样牢牢包围着蜂后，广袤地延伸至远方……
狭窄的街道宛若蛛网般遍布在楼宇之间，昏黄的灯光零星地亮着，更多的区域则被巨大的阴影所笼罩……
“他们……生活得还好吗？”米粒犹豫着小声问道。
“你在担心他们？”女人瞪大美眸，侧过脸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
“我……”
“他们能活着，有工作，有住所，不受怪物和流寇的侵扰。”赛拉菲娜的声音冷硬如铁，“在这片土地上，就已经是最好的生活了。”
她随即转过身，异瞳直勾勾盯着米粒的眼睛：
“我给了他们秩序，给了他们安全，他们为我贡献劳动力和忠诚。”
“——很公平，不是吗？”
米粒默默咽下了自己的话。
自己无法反驳她的逻辑。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能够活下去本就是一种奢侈……
“那……以前？”女孩忽然想起什么，小声问道，“刚开始的时候，你都住哪里……？”
“刚建立么？那时候条件还挺艰苦的，有哪儿住哪儿，随军扎营。”赛拉菲娜指了指远处外城区的某个方向：
“爱森堡的工业线还没补齐的时候，我们要亲自出去搜寻物资，回来后，我就在那边的小餐厅里解决晚饭。”
“……”
米粒很难想象，眼前这位高高在上的女王，会在外城区那样朴素的地方用餐……
“那家小餐厅的老板，就是你刚刚在中心塔里见到的那位。”女人轻笑道。
“那……那时候你…应该很辛苦吧……？”
“辛苦？”赛拉菲娜冷哼一声，异色的瞳孔在夜风中眯成两道危险的竖隙，“不辛苦就要死。”
她转过身，背靠栏杆，银发在风中飘散：
“你知道我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吗？”
“……”女孩摇摇头，心脏莫名地跳得更快了。
“十三岁。”女人淡淡地说道，就像在和她阐述今天吃了什么早餐一样平淡，“我接过家中的所有资源，手刃了老一辈的仇家，连带着他们的家族全部毒杀。”
米粒的小脸苍白了不少。
“知道我第一次指挥大规模战斗是什么时候吗？”
“……”
“十六岁。带着二十多个人，端掉了一个有一百多人的匪帮据点。”
“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建设爱森堡的？”
“……”
“十七岁。用了整整十年时间，这才有了今天的规模。”
赛拉菲娜的声音平稳得可怕，每一个如数家珍的里程都像钉子一样钉进米粒的耳中，无比刺痛……
“从十三岁到现在，我杀过的人超过几万。亲手杀死的……也有一千多个？”女人伸出手，五指张开，在月色下看着自己的掌纹，“长什么样我都快忘了……”
米粒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怕了？”赛拉菲娜察觉到她的动作，唇边弯起一抹嘲讽，“可这就是我能保护你的原因……”
“——没有人，敢动我的东西。”
她立马起身朝着米粒步步逼近，吓得女孩退无可退，被抵在了支柱上。
“很快，你就要站在他们面前。”赛拉菲娜低下头，靠近她。
女人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浓浓的凉意，让人不由得瑟缩。
“外城区的那些人，还有更多生活在爱森堡庇护下的城镇居民……他们都会看到你、认识你、信仰你。”
“你要习惯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她的手搭在米粒的肩膀上，力道不重，但女孩却感觉像是被钢铁钳子给牢牢夹住……
“你是我的人，是爱森堡的圣女，是他们绝望中的希望。”
赛拉菲娜凝视着米粒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瞳孔，声音低沉充满蛊惑。
“所以，挺直你的腰，我的小圣女。”
“学着去和我一样，去接受他们的仰望……”
女孩想要逃开，却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
半晌，她只能颤抖着点点头。
赛拉菲娜这才满意地收回手，重新掏出那台便携监测仪。
“你的心率又飙到一百四了。”她看着屏幕上飞速跳动的数字，眼中闪过兴奋，“恐惧和兴奋的生理反应非常相似，你知道吗？”
“有时候，我都分不清你是在害怕，还是在期待……”
“……”
米粒的脸烧得通红，羞愤交加却不敢反驳。
夜风更大了，吹得她的裙摆飞舞。
站在这里，中心城区的繁华与秩序被抛在身后，犹如一个被糖衣精心包装起来的甜美梦境……
眼前，才是梦境之外、更加广阔也更加残酷的现实。
在外城区更远处，接近环形高墙的区域，连栋像样的建筑都没有了。
——那是一片由集装箱、铁皮、废弃车厢和各种回收材料搭建而成的棚户区。
那里几乎没有任何光亮，在夜色中如同一片沉默的黑色海洋。
只有偶尔晃动的火光，证明着那边还有人存在……
从上到下，由远及近，三个世界，界限分明，宛如一副描绘阶级地狱的浮世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