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音冷漠地回响在空气中。
灼热的能量屏障已如炽阳般膨胀，包裹着尤莉娅的身体。
伊莲站在它之外，风暴的边缘。她的眼中倒映着那团白蓝色的光核。
她走到能量幕前，伸出手触了一下。
啪的一声，指尖被电弧反噬，整条手臂剧烈抽搐。她倒退一步，冷汗从脖颈滑下。
“该死……”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沉稳地解开战术背心。
那是一件她穿了好几年的老装备，外层是黑色耐热纤维，内衬塞得满满当当。每一枚爆裂物都紧贴肌肉轮廓，那些是她做任务换来的命——她像老鼠一样苟活了十几年才攒下这些东西，从没舍得一次性用完。
但她今天准备全用了。
她把背心放在地上，拆掉酸蚀弹，拔掉引信，把火药压到最中间的一颗装置上。
那是她从黑市换来的“最后一颗”，一枚能扰乱能量场的高频脉冲炸弹。买它的时候，她本来是打算——某天如果她被逼上绝路，那就用它同归于尽。
现在居然要用来阻止和她有着一样想法的麻烦蛋。
她笑了笑，笑得像是在自嘲，也像是在祈祷。
她一把将那枚脉冲炸弹按进引爆口，整个装置立刻发出尖锐的高频啸声。
然后，她转身，扯着力道把背心朝能量幕猛砸过去。
——轰。
不是爆炸的声音，而是一种更诡异的撕裂声。
爆炸物没有直接摧毁屏障，而是释放出一道强大的反向能量干扰，短暂冲击了系统自校机制，能量幕像水面一样泛起扭曲波纹。
抓住这一瞬的机会。
剧烈的能量乱流在她身上撕扯，皮肤被灼烧，血肉焦黑，她咬着自己的舌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她闯了进去。
火光在身后咆哮，能量风暴像蛇缠上她的四肢。
但她没退，扑倒在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前。
尤莉娅。
——不，这不是她。
这是一个兵器，正在沉睡的兵器，她睁着眼却无视周围一切，那双冰蓝色的眼瞳被光芒灼烧得透明无神。
伊莲跪下，手指战栗地伸向她胸口的破口。
那个伤口，那个她试图藏起来的“核心”，正在透出来自世界之外的光。
她把手贴上去。
直觉告诉她：
“这里。”
她碰到了那道伤口。
就在那一瞬间——
白光炸裂，如同意识被扯出躯体。
世界安静了。
没有疼痛，没有声音，没有重量。
伊莲醒来时，自己正站在一片纯白的世界中，看不见地平线，没有声音，没有空气，甚至连她自己都像是残影。
她低下头，看见自己赤脚站在平滑无尘的白地上，身上的伤口已经消失，甚至连衣服都变成了某种她从未见过的形式——轻盈、洁白，像某种祭礼服。
她没有发出惊呼，也没有喊谁的名字。
一种莫名的安心感油然而生。
就像梦境中的走廊，你从未见过，却本能地明白，尽头有什么在等你。
她知道该往哪里走。
忽然，一道啜泣声传来。
她循声望去——
一个孩子蜷缩在地上，正背对着她哭泣。
小小的身躯，雪白的头发垂落在背上，衣服有些脏，脚边还放着一只破碎的布娃娃。
伊莲站在原地看了许久，心跳像被细线牵着，慢慢靠近。
尽管是第一次见面，她却立刻认出了那是谁。
她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那个也曾一个人缩在墙角的小女孩，捂着耳朵装作听不见暴雨和咒骂。
她最终缓缓走近，在孩子身边蹲下。
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小家伙，你怎么了？”
那孩子抽噎着抬起头，眼泪挂在下睫上，一双眼睛像紫宝石一般。
她有点疑惑地看着伊莲，小声说：
“我找不到妈妈了。”
伊莲蹲下身，微笑着伸出手，语气像从前安慰孤儿院的孩子一样温柔。
“那我们一起找她，好不好？”
小女孩迟疑了一下，把手放进她的掌心。
两只手轻轻扣在一起。
纯白世界开始震动，远处一道门缓缓打开，一道微弱却真实的风吹过她们的脸庞。
伊莲牵着她，走过去。
走出梦境。
走向现实。
当她睁开眼时，身上那熟悉到令人安心的刺痛感再次传来。
耳中再次充满嗡鸣，鼻腔里是一种混合着金属与高温的味道，像烧红的铁块被丢进血泊。
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时候，身体先是感觉到了重量。
有一个什么东西，正安静地靠在她怀里。
不，那是——
尤莉娅。
不知何时，她已经从那股可怖的自毁光流中脱离出来，像个熟睡的孩子般蜷缩在伊莲怀中。
她的身体轻得不可思议，皮肤冰凉，苍白，甚至不像是活着的模样。那一头白发零乱地披散着，像覆盖在遗骸上的丝线。
但她还在。
伊莲迟钝地低下头，贴近她胸口。
没有声音——但在贴耳的那一瞬间，她听到了微弱得近乎幻觉的脉冲声。不是心脏的跳动，是某种能量残响，在她体内试图维持形态。
像一团随时会熄灭的火。
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只是凭着一种无法解释的感应，穿过那道屏障，触碰那道伤口。然后她看见了一个孩子，一个不认识她、却让她想要去救的孩子。
现在，她还活着。至少……一部分还在。
伊莲手指紧紧扣住尤莉娅的后背，一点点收紧力道，就像害怕她下一秒就会从怀里散掉一样。
她没有说话。
她无法开口，喉咙里全是血腥气和呛人的热。
——然后，她听见了那股声音。
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任何可识别机械的音色。
那是一种金属与神性混合的低语，像被调成极低音的电子吟唱。
贪婪。
那个被称为七原罪之一的恶魔兵器指挥官，此刻就漂浮在她们的上空。
它没有动，也没有攻击。
它俯视着她们，好似一个正在观察人类的存在，像在解析什么数据，或者……确认某个久远的日期。
它不再将尤莉娅当作目标。
它瞥见了她仍是她的过去——那不是天使的造物，也不是人类的孩子，而是曾属于地底深处的那个古老一族的血脉。
她，是混种。
天使的手术之下，恶魔的原体残骸。
一瞬间，贪婪像是接收了某种禁忌信号，启动了折跃协议。
它的核心变形，周身结构解构重组，大片金属如幕布一样向内塌缩。
像一尊古神归于虚空。
下一秒，天空中浮现一道深紫色裂缝，螺旋状扭曲，直通不可知的空间。
贪婪带着未完成的进程飞入其内，折跃消失，连一点波动都未曾留下。
那一刻，整个世界安静下来。
只剩风。
只剩伊莲，抱着尤莉娅。
她终于松了口气，然后浑身一软，几乎将她抱得更紧。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赢的。
她只是——不想让这个女孩死，仅此而已。
但她很清楚，怀里的女孩已经不是完整的生命体。那温度太轻，心跳太稀薄，就像一堆烧尽的灰烬中，埋着一枚微微闪烁的余烬。
她不知道这团火还能维持多久。
脚步声从上方传来。
伊莲没有抬头，先是听见滑索划破空气的声音，然后有人从高处俯冲落下，落地的声音干净利落。
安。
她的护目镜碎了一边，脸上沾了尘土，金属义眼在暗光中发出锐利的蓝光。她冲进这片残骸与焦土之间，一眼就看见了伊莲怀里的尤莉娅。
有一瞬间，她感到一种细小又钝重的痛感，像旧伤被风吹开。但那痛来得短促，很快便沉入心底。
她叹了口气。
“你这家伙……真是疯了啊。”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却带着久违的安心。
伊莲没事，她想保护的那个女孩也还活着，那就足够了。
她脱下自己风衣，轻轻披到伊莲肩头。动作不重，却很仔细。
“别着凉了。”她低声说。
伊莲只是低头，像个满身伤痕的小偷，抱着偷回来的火苗，缩在地上。
白隼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在伊莲身边坐下，像她从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天色微亮，她目光平静地望着前方。
这一刻，她选择不打扰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