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莲站在断裂边缘，头发在风中乱舞，她握着那支从哈克尸体边捡起的枪——他的枪，沉甸甸地卡在她掌心里。
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如同一声声心跳。
她知道那是什么，是尤莉娅还在战斗。
而她……她却还站在这里。
“她不对劲。”伊莲低声自语。
远远望去，那道银白身影正在高速移动，每一个转折方向、每一次规避都不合常理——不是为了躲避，而是为了拉扯战场位置。
一种不祥的直觉盘旋在胸口。
“她快输了……”
“你……你看得出来吗？”一个细弱、带着颤音的女声突兀响起，像受惊的小动物。
伊莲猛地回头，枪口瞬间指向声音来源——一个瘦小的女孩站在安全门的阴影里，身披一件尺寸不合的深色外套，面容灰白，眼神却比夜色更深。
“别、别开枪！求求你！”女孩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举起双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我是瑟琳娜……老诺兰的孙女。你之前可能、可能见过我几眼，但我、我一直躲着……”
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含在喉咙里。
伊莲的枪没有放下，但扳机上的手指微微松了力道。
她的眼神锐利地扫过女孩——原来如此，她一直都在……像个幽灵，藏在自己眼皮底下。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我……没地方可去。”瑟琳娜像是用尽了力气才从阴影里挪出半步，脚步虚浮，“他们说这里是家，可这栋楼……到处都是罪恶。”
她垂下头，从怀中拿出一张金属卡片，拇指在边缘摩挲着，有些用力过头。
“这是控制台的主权限卡……我、我能用它关掉控制室里那套东西。只要……只要它还没完全锁死。”
伊莲眉头微皱：“你知道它是干什么的？”
“知……知道一点。”瑟琳娜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祖父……他们……说它是能让诺兰家重回巅峰的奇迹……”
“然后……然后他们发现，奇迹是拿命换的。”
风吹动她的头发，眼底浮现一种被压抑太久的疲惫。
“我……我从来没认同他们的做法，”瑟琳娜喃喃道，“可我也没胆子站出来……一直都没有……直到今天。”
瑟琳娜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向伊莲，里面混杂着恐惧、迷茫和一丝微弱的光：“今晚发生了太多……我本来不敢再信斑鸠的人，可是你……”
她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飘向远处战场的方向，“……还有那个，在战斗的女孩。”
“你打算一个人去关闭系统？”伊莲问。
“我一个人……？”瑟琳娜像是被这个词吓到了，猛地摇头。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积蓄全身的力气，声音低得近乎耳语：“但……但如果……如果你们两个……都还在拼命的话……我……我也……至少……得试着……迈一步？就……一步……”
她的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伊莲，却又强迫自己慢慢定住焦点，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绝望：“我、我可以关掉它……也许……十分钟……最多……十五分钟？你、你不用管我……”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
沉默在风声中蔓延，卷起天台边缘的尘灰。
伊莲忽然抬起手，向另一处的搭档做出示意。
她把手中的枪丢给了瑟琳娜。
“撑到我回来。”她低声说。
“你、你会回来？”瑟琳娜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伊莲没有回答，转身朝天台另一侧狂奔而去。
她像一道黑影，从废墟间飞跃而下，冲向那片爆闪与浓烟的战场。
少女又一次被击飞。
钢铁构件与人体组织的交界处，已经拉响第五次警报。尤莉娅的右臂自肘部以下脱落，连接的液压结构扭曲裸露，火花不时在伤口边缘炸裂。
【右臂单位：离断确认】
【重力推进器故障率：91%】
【备份能源正在回退供能】
她蹲伏在坍塌的屋顶边缘，望着那头怪物——那头被命名为“贪婪”的巨型机械体，缓缓从废墟中探出扭曲的肢体。它的腹部正对她张开，如深渊一般的结构中，一道粗壮如柱的黑色能束正在聚焦。
那将是下一次攻击。
她的系统已经没有时间分析了，她也无法准确判断这一击能否承受。
但她没有动。她只是看着它，仿佛在等待。
——等待什么？
下一秒，她听到了远方的声音。
并不是敌人的吼叫，也不是系统的尖啸，而是——枪声。粗暴的、失准的、掺杂着绝望的密集火力，从灰岬主街的方向溅落到了战场边缘。
尤莉娅缓缓转头。
高楼残垣的顶层，站着几名穿着老旧装甲服的士兵，他们的臂炮根本打不到她这边，但他们仍在扣动扳机；废墟后方的塔楼上，一辆贴着诺兰家族徽记的老式无人机跌跌撞撞飞来，向“贪婪”投下早已过时的震荡弹。
那声音轻微得几乎听不见，落在“贪婪”身上也毫无作用。但它们还在继续。
还有那个——
她记得那双眼睛。
东边的制高点上，那个伊莲称作“安”的人类，她的义眼正对准这里。
尤莉娅注视着那道视线。
她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他们的攻击无效，反而会暴露自己。
但系统正在记录数据——数据中显露出某种相似性：她们都与“伊莲”存在关联。
而她，是被伊莲“选中”的。
尤莉娅低下头，望了一眼自己尚能活动的左臂。她的神经接口早已因灼烧而麻木，金属外骨支撑出咔咔作响的声音。
她忽然有一个判断。
不是程序生成的，也不是逻辑演算的，而是某种……模糊的东西，从心底浮现。
“如果这些人是伊莲想要保护的……”
“那我也应该做一样的事。”
并不是为了完成命令，也不是为了取得胜利。
只是——她想和伊莲一样。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她站了起来，胸口的主能源舱释放出刺目的白光，强行重启了折叠推进模块，地面因热量而爆出浅坑。
贪婪发出了短暂的低吼，似乎注意到了她的重启。它的锁定系统切换为最大杀伤模式，主能束在下一瞬发射。
尤莉娅强行跃起，滚转、变轨，在空中错过那道黑色光束，几乎是贴着爆炸中心冲出——她不是冲向敌人，而是反向撤退，朝着灰岬以外的区域飞奔。
不是因为逃跑。
而是，她有了新的目标。
——将“贪婪”引离灰岬。
将伤害，拉离这些对伊莲而言“重要”的人。
不管这是不是正确的做法——她都想试一试。
贪婪的攻击愈发急躁。
它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猎物不似以往天使仿造的武器，她并非无意义地反抗，而是——在拖延。
尤莉娅知道，它已经在计算她试图引导的轨迹，她必须打破这个节奏。
她高高跃起，足下喷出一道残破的光焰，避开贪婪从废墟深处射出的多重锁链般的能量鞭束。她的肩部已经不再完整，本就不完整的飞行辅助模块仅剩一组能维持短暂悬空，可她还是试图将战斗区域向灰岬外围拉伸。
——如果能多飞一点距离，就能将它带出城域边界。
但就在下一秒，她听到预警。
【能源剩余 5%】
【骨骼架构：不稳定】
【主核心外壳破损，抑制膜脱离】
【建议立即终止战斗】
尤莉娅没有回应。
她的感知还清晰，尽管每一次高速转向都仿佛在身体内部扯裂钢索。
贪婪再次锁定了她。
胸腔展开，一道三重轨道的能束炮在高速运转，下一击——无法回避。
她选择了接下。
以自己的身体。
冲击如同雷霆穿身，她的飞行轨迹顿时偏移。系统中枢震荡，视觉残留呈现出一连串无法清除的错误代码。
【核心热损伤达到极限】
【飞行模块失灵】
她坠落了。
带着尚未完成的撤离目标，重重地摔进废弃高速道的一处断层中，混凝土崩裂、钢筋断裂的声音仿佛钉在她机械心脏上。
而她终于明白：无法带走它了。
尤莉娅抬头望向半空，贪婪正缓缓俯冲而下，胸口能量核依然亮着。
她的每一条系统链路都在劝告她：终止。放弃。断电。
但在一片杂音与破碎的电流声中，有一个念头像石子落水，清晰地在意识深处泛起：
“伊莲在这里。”
不只是她。还有她珍视的故乡，那些她曾否认、却默默守护着的人——正在用无意义的轻武器支援，哪怕火力毫无作用，也在向天空开火。
“重新判定当前战术目的。”
尤莉娅几乎是用尽全身所有残余的意识，按下了那个按钮。
确认。
然后——程序开始运转。
【Ω·终局流程启动】
【编号SA-07确认完毕】
【执行命令：最后的福音】
她没有力气再多说什么。语音合成也已经部分失效，所能传出去的，是系统在临断前勉强编码的几句：
【再见，伊莲。】
【你不需要再为我担心。】
【这是我……决定的战斗。】
远方，有人冲了过来。
——伊莲。
她像是撕裂了浓烟和爆炸，从燃烧的楼体中奔跑出来，脚步踉跄，却毫不犹豫地冲向尤莉娅。
“别开玩笑了——你给我停下来！！”她的声音在通讯屏关机前最后一次传入。
尤莉娅已经无法回应。
她能感受到系统在断裂、数据在冻结，视野逐步模糊。
伊莲冲向她的路径，被一道不明能量场强行切断。
那像是一道裂隙，把世界分为了“可以拯救”与“无法触及”两边。
“你疯了吗——！”
伊莲的声音几乎嘶哑，她猛砸着能量壁，试图冲破。
“你他妈给我停下！！”
可回应她的，只有那渐亮的倒计时：
【——15】
【——14】
【——13】
尤莉娅缓缓抬眼，看着那个愤怒、悲伤、无法靠近的身影。
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