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横跨百米的环形光纹,如钟声般深沉的折跃噪音扩散至整个灰岬区。
那不是雷鸣,也不是炮火,而是世界的断层被撬开的声音。
光环之中,浮现出一枚旋转的黑色圆环。它空心、却仿佛比任何实体更沉重。
它降下的方式不是飞行,而是像被某种看不见的轨道“牵引”般,从天而降,直至贴近地面。
尤莉娅出现在火焰与尘雾之间,背光而立,银发在热浪中微微飘扬。
她盯着那团不断折跃、仿佛不属于三维的黑影——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瞬间的迟疑。
空气瞬间变冷。
代号贪婪的存在停止移动,仅悬停在半空,随后发出一种非语言、非机械的“声明”。
“确认目标个体——逆仿造物。”
“逆仿序列:SA-07。”
“归属:‘侵略者’。”
“优先目标更新:殱滅个体。”
那声音像是同时在多个频段响起,甚至穿透了物理层面,直接震颤神经与骨骼。伊莲和白隼在远处听得一清二楚,甚至一瞬间感到心跳被“命令”暂停了一拍。
尤莉娅愣住了。
她没有理解那个称呼的含义,但某种深埋在体内的本能在苏醒,带来强烈的不安与戒备。
身体比意识更早做出反应,核心能量开始聚焦,肩背处未完全展开的粒子翼闪出几束电光。
她说不出为什么,只知道:那东西,必须阻止。
——不然,会有人死。
下一秒,她便化作光刃,冲入风暴深处。
远处,伊莲与白隼藏身于废墟之上,一块残破广告牌后的制高点。
冲击波穿过废墟带来一阵阵颤抖,像是连时间也在抽搐,她们仿佛在窥视神明的战场。
“……那是什么东西?”伊莲的嗓音干涩,几乎说不出话。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它说的那句……‘逆仿造物’,是什么意思?”伊莲转头看向白隼,“它……认识她?”
白隼摇头,表情比伊莲更冷静,但眼中藏着明显的迟疑与不安。
她握紧了身边的狙击枪,那种级别的交战中,自己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
伊莲目光重新转回那片爆炸与折跃交织的天空。
她看见尤莉娅在废墟之上一跃而起,带着一道亮光刺入贪婪体内的核心,却被某种无形力场弹开。
爆炸随即席卷周围街区,瓦砾腾空如雹。
伊莲低下身,死死护住白隼的脑袋。
“她在保护我们,”她咬着牙,低声说,“她知道我们在看,她在拖住那玩意。”
白隼没有反驳。
她只觉得胸口发紧。
“我听说过逆仿造物……十二使徒。”她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天使用来毁灭地表生命的武装,出现在审判日最惨烈的几场战役里。几乎没人能完整看见它们,连编号也只是从无线电残频里复原出来的。”
伊莲猛地转向她:“你是说,那家伙是……天使那边的兵器?”
白隼摇摇头:“我不知道……但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贝尔芬格系统没有控制住她。”
“安,”伊莲喃喃,“她不会是那种东西。就算她曾经是,现在也不是了。”
天使与恶魔的战斗仍在持续,像一场永不停止的末日交响。
废墟像潮水一样堆积,街区的轮廓几乎已分不清原貌。
眼前这个战场上,已经没有属于人类的容身之地。
伊莲背靠一块残破的金属壁,胸口一阵一阵剧痛,耳膜还在嗡鸣,可她的眼神却冷静得可怕。
“我要去找哈克。”她对白隼说。
白隼刚为她重新包好左臂的伤口,闻言猛地抬头:“你疯了?你现在的状态——”
“这场地狱是他点燃的火,”伊莲咬着牙,“我要亲手把他揪出来。”
白隼沉默片刻:“我可以替你——”
“事情走到这一步是我的错,”伊莲打断了她,“是我低估了他,是我信错了人。”
“如果现在退开,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就这一次,让我来打最后一击。”
白隼皱眉:“不行。”
“你可以帮我,”伊莲接着说,“诺兰邸的东面有个制高点,能直接看到天台——你知道的,就是以前我们押物资时蹲守过的地方。”
她抬头望向夜色深处,那座烧毁的楼顶依稀可辨。
“我要你在那里待命,帮我看他有没有埋伏,万一我撑不住了……”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就替我收尾。”
白隼眼中闪过一瞬痛苦的波动,她手指在狙击枪握把上收紧,又松开。
“我可以把他直接干掉。”
“我知道,”伊莲眼神坚定,“你也能让我活着回来。”
白隼怔住了。
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从前的伊莲,那些在枪火中还带着笑的伊莲,那个总说“你在我背后,我就能无所畏惧”的伊莲。
她低下头,轻轻点了点:
“……好,我会在上面看着你。”
伊莲露出一点疲惫又苦涩的笑:
“谢谢你,安。”
她转身前行,一步一步踏入那片火海般的废墟,而白隼抬头望向那座楼顶,开始拆解背后的狙击包,动作迅速而冷静——为了掩护自己所爱之人去面对自己的命运。
伊莲穿过一条倾斜坍塌的老街,尘土弥漫中,突然听见某种尖锐的咆哮。
“呃——!”
一声细微的求救从右侧传来,她猛然转头,一名少年被压在扭曲的铁板下,右腿血肉模糊。
而在那残骸不远处,一台孢子状的机械蓄势待发,那是随着那台名为“贪婪”的机械一同降临灰岬的东西。
伊莲来不及多想,翻滚至侧方,一发子弹射出——击偏了机械的光束模块,引发一瞬短路。
她冲过去,双手死死抬起铁板,将少年从中拖出。
“还活着吗!”
机械重新锁定目标,如气球一般弹射起飞,伊莲反手掏出剩下的震弹,拉环,掷出——
爆炸将它震翻,但也同时令伊莲跪倒在地。
少年惊魂未定地回头:“你是……黑鸦?”
伊莲喘着粗气,她把一枚小型磁吸手雷塞到少年手上,随后望向更远处的诺兰邸
“保护好自己。”
她咬紧牙关站起身,像是要把自己重新拼起来一样,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战斗在继续。
她要抵达属于她的战场。
天台的栏杆已经断了一角,混凝土裂缝中嵌着烧焦的钢筋,边缘是尚未熄灭的火光。
哈克站在风口,看着远处的战斗——一黑一银两道身影在废墟间交错碰撞,伴随着音爆与空间塌陷,简直像是神祇在城市间撕扯现实。
他没有动,甚至点了一支烟。
“真漂亮啊……”他喃喃自语,“……这就是我得不到的力量。”
脚步声传来。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拔枪,只是笑了。
“你终于来了啊,伊莲。”
伊莲身形狼狈,浑身灰尘与伤痕,像一具走出来的尸体,但她眼中没有一丝动摇。
“我来拿我该拿的东西。”她说。
哈克深吸了一口烟:“你说得像是我欠了你一样。”
“你欠我、欠白隼、欠斑鸠、欠这个地狱里的每一个人。”
哈克终于回头,眼睛里是赤裸裸的疯狂与疲惫。
“别骗自己了,伊莲。你不也是为了活着吗,为了你那狗屁不是的梦想吗?你以为你爬上来的那些任务里,哪一个是干净的?”
“我知道,”伊莲平静地答,“但我没有出卖你,没有出卖白隼,没有出卖灰岬。”
“可你也没能救下它。”哈克猛地拔枪,却不是对准伊莲,而是对着脚边的虚空一阵乱射,“看!这一切本可以不发生的!如果你早点把系统交出来——不,早点站在我这一边,我早就能掌控这个鬼地方,你早就能去那个破月球!我们早就不必——!”
伊莲看着他,那不是愤怒,而是怜悯。
“你根本就没想过带我们走,你只想爬到最高处,踩着任何人的尸体都可以。”
哈克苦笑一声,把烟头摁在栏杆上,留下一点焦痕。
“你真会让人心寒啊。”
他张开双臂,任风将破碎的大衣猎猎吹起。
“来吧,黑鸦,结束这一切吧。”
伊莲抬起枪,手却在发抖。
枪管的那头,是那个把她介绍到斑鸠,在她第一次任务中替她挡下流弹的男人,是那个在夜里蹲在废弃加油站陪她看天花板发呆、半夜煮罐头给她吃、嘴上骂她麻烦却总在背后收拾烂摊子的哈克。
“你还记得吗……”她低声问,“我们第一次拿钱的时候,你说,要是以后死了,要埋在灰岬外头,至少没人会抢你烟抽。”
哈克咧嘴笑了,嘴角抽搐着。
“我说过很多屁话。”
伊莲的手指放在扳机上,枪口微微下垂了一瞬。
哈克看到那一刻的犹豫,笑容变得狰狞:
“我就知道……你根本杀不了我。”
他猛地抽枪——
——砰!!
这一枪打得几乎是本能。
血溅在栏杆上,像一朵荒诞的红花。
哈克踉跄地后退两步,表情从惊讶转为茫然,再转为空洞。
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血洞,似乎不明白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
“你……真的……哈……我说过……我怕痛的吧……”
他没说完,软倒在天台边缘,头颅偏向一侧,眼睛仍睁着。
伊莲站在原地,手中的枪缓缓垂下。
她的嘴唇在发白,呼吸急促,像是刚从水下挣脱出来。
她喃喃:“再见了,搭档……”
风吹动她的发丝,卷起衣服的一角。她的脸上没有眼泪,却好似大哭一场。
远处的制高点,白隼目睹了整个过程。
她没有立刻放下瞄准镜,而是盯着伊莲站立的身影看了很久,直到风声压过战斗的喧嚣。
随后,她闭上眼睛。
轻声自语:
“……你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