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这个人类用以囊括一切存在的宏大称谓,此刻却成了孕育最深邃恐惧的温床。当这种造物初次降临,文明对其一无所知;时至今日,所知依旧寥寥。它们便是“宇宙的来客”,人类对不可名状之恶的唯一指代。
灾难伊始,城市如玩具般被连根拔起。人们前赴后继地奔向文明摇摇欲坠的防线,却茫然无措。军队的利刃,历来只为更高效地绞杀同类而锻造。面对这超乎所有预想的入侵者,人类引以为傲的武器库显得如此苍白。
第一头“利维坦”碾过亚平宁半岛时,军舰雷达沦为废铁,导弹成了昂贵的烟花,反而是早已退役、披着厚重装甲的战列舰巨炮更为有效。佛罗里达沦陷于无形无质的精神瘟疫,人们连自己的思想都无法守护。香港在机械魔兽的吐息下化为粉尘,厦门于狂澜暴雨中轰然倾塌。极北之地扎根的永久性空间裂缝,迫使赤色的巨人痛苦地承认那广袤而荒芜的冻土已非其不可侵犯的疆域。
挣扎、痛苦、绝望、无助。珠海半淹的浊水中,一名战士在最后的镜头里,痛苦地仰望那片异化的天空和他注定失守的城市。人民军队、党员、共青团员…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一位曾骄傲宣告捍卫了信仰、斩杀异端的骑士,当他直面那扭曲着、无法理解、无法描述的恐怖力量向圣城进发时,他该如何定义?是异端?还是神祇的怒火?它们,究竟是什么?
当战列舰的设计图被重新铺开,骑士们宣誓要将新的“异端”审判;当精神防御技术从美国近乎无偿地流向世界;当名为“长城座”的超级炮台系统开始构筑新的钢铁壁垒,承载着古老的象征意义;当新的方面军沿着超重型武装铁路,开赴那片被绝望永冻的疆土…人们仿佛还能听到那个年代最撕心裂肺的呐喊:
它们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是我们?为何降临于此?我们为何要面对它们?!
此刻,这艘钢铁囚笼中残存佣兵的心声,与那历史的回响别无二致。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鬼东西会出现在这里?!今天到底他妈撞了什么邪?!一件接一件没完了?!”一名佣兵嘶吼着,操控架在机动装甲上的重机枪,向动力舱方向爬涌而来的异形怪物疯狂倾泻子弹。“呃——?!”
他甚至来不及惨叫。一道猩红色的能量束精准命中装甲板!瞬间的高温蒸发了他和整个阵地,只余下一蓬骤然爆开的、带着焦糊味的血雾,将这片区域染成更加刺目的猩红。
在这片被诡异红光浸透的走廊里,意识尚存的人类,便能“看见”空间的扭曲。精神力稍弱者,会在这条“走廊”中沉溺于自己最深重的罪孽、执念、梦想或渴望编织的幻境,在遭遇实体敌人前,精神便已崩溃,或因感官错乱而被远程法术轻易抹杀。
少数还能保持一丝清醒的佣兵,则能目睹那真正可怖的景象:一只拥有巨大鳌肢、拖曳着难以名状的粘腻触须组织、周身散发着诡异暗红色光芒的“官僚”级魔兽,正引领着一群形态诡异的“兵卒”。这些兵卒如同长着螃蟹肢爪的彩色剑鱼,在墙壁、天花板、集装箱表面以违反物理常识的姿态密集爬行、扭曲。船舱的灯光尚未熄灭,但一种粘稠、深邃的黑暗已如实质般笼罩了此处。
面对持枪的人类,“兵卒”们仿佛接收到无形的指令,瞬间进入战斗姿态。而在它们上方船舱顶部,一只“贵族”级魔兽正沿着苔藓般蠕动的生物组织移动。它形如一朵由五彩斑斓、不断脉动的肉质花瓣构成的花朵,拖曳着梦幻却致命的光晕。它,是这片区域的污染核心与指挥节点,“官僚”是它的意志增幅器。在“贵族”的精神污染配合下,“兵卒”们会利用掩体,如同最冷酷高效的士兵,用尾部开口器官发射致命的魔法弹。
然而,它们与人类士兵的本质区别在于:绝对无私,绝对服从。个体牺牲以推进目标,是最寻常的战术。它们在人类的枪炮面前并非无敌,如同大多数生命。但其中不乏外壳坚硬如精钢的个体,其火力,用人类的标准衡量,甚至远超普通步兵——
:“二号车!十二点钟方向!密集目标!”佣兵们已将那两台勒克莱尔主战坦克开了出来,炮口高昂,装填着高爆弹,试图在这钢铁迷宫中进行最后的抵抗。普通佣兵阵地早已全面崩溃——面对能从三维空间任意角度袭来的敌人,习惯于二维平面作战的人类部队难以招架。更何况,他们绝非那些训练有素、专精对抗魔兽的部队。比如船舱外待命的武警机动特遣队,或其他国家、私人公司的对魔兽的专业力量。
:“命中!去死吧畜生!!”120mm高爆炮弹精准轰入一条爬满异形魔兽的走廊,瞬间将其化作一片粘稠的、色彩诡异的血肉沼泽。
:“二号车!小心头顶!!”
警告声刚落,车组便听到车顶传来一声令人发麻的金属撕裂声!紧接着是粘稠液体喷溅的“噗嗤”声。
“啊——!”半个机枪手的残躯掉进炮塔,下一秒,两只巨大锋利的鳌肢如同热刀切黄油般刺穿舱盖和炮根!无数半透明的、带着猩红纹路的触手毒蛇般涌入,将剩余车组成员绞杀殆尽。
“二号车完了!操!”伴随坦克的步兵并非没有还击,但步枪的中威力弹打在“官僚”坚硬的鳌肢上如同挠痒。即使击碎其部分软组织,伤口也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再生!“呃啊——!”绝望的步兵很快被“官僚”驱使的、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兵卒”淹没,魔法弹在他们身上留下堪比反器材步枪轰击的恐怖创口。
船舱另一处爆开的火光,宣告着一号车同样的命运。被托马斯寄予厚望的两台钢铁堡垒,就这样被轻易撕碎。
“哈...哈...”托马斯已无暇痛心。警方的行动暂停或许是“好消息”,但他此刻宁愿警察冲下来...
他所在的指挥室,温度骤降,四壁凝结着阿卡迪奥斯法术留下的厚重冰霜。仅存的几名重甲佣兵守在四周,徒劳地向那些在船舱各处阴影中爬行的怪物开火。惨叫声、哭泣声、以及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粘腻湿滑的爬行声无处不在。奇怪的是,这些二类魔兽从不咆哮,它们没有发声器官,死亡亦是无声无息。
“老板!别愣着!朝头顶上那个鬼东西开炮啊!!”阿卡迪奥斯早已放弃使用枪支,双手紧握一柄工业制式法杖,冰锥不断激射而出,刺穿了两只“官僚”,冻结了一批“兵卒”,但这抵抗杯水车薪。她所指的,是已沿着舱壁蠕动至他们正上方的那朵致命的“花”。
“朝...朝哪个东西?!”托马斯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头顶上最他妈显眼的那个!你看不见吗?!别告诉我你也疯了!情况够糟了!”阿卡迪奥斯厉声嘶喊,同时猛地抬头,瞳孔骤缩——“贵族”花瓣中央,一道凝练的暗色能量正对准她!“快跑!!”她对其他佣兵吼道。
托马斯终于反应过来,发疯般操控头顶的127mm舰炮,炮管几乎垂直指向天花板,对准那朵死亡之花悍然开火!
“轰——!!!”
炮弹呼啸而至!就在即将命中的刹那,“贵族”庞大的花体诡异地“散开”!部分边缘组织被炮弹撕碎、烧焦,核心却险之又险地避开!然而高温灼烧显然让它受到了重创——
“啊啊啊啊啊————!!!”周围来不及逃离的佣兵被它受创时喷溅出的、蕴含强酸与高温的体液淋中,有人半个头颅瞬间露出森森白骨。与此同时,隐匿前的“贵族”最后一次发动了范围法术,残存的有生力量再遭重创。
“呃...!”阿卡迪奥斯拖着一个半边脸已被腐蚀得面目全非的佣兵退回指挥室。在确认回天乏术后,她举起手枪,对着同伴痛苦扭曲的脸,扣动了扳机。解脱。
“该死...阿卡迪奥斯...这是个错误...彻头彻尾的错误...!”目睹这一幕的托马斯彻底崩溃,“投降...我们必须向警察投降!对...杀出去...投降!”
“非要等到死这么多人,才他妈想起这个选项吗?!”阿卡迪奥斯绝望地咆哮,但手上动作不停,“操!杰克还是联系不上!我们自己想办法冲出去!”
“不。”一个女孩的声音,宁静、冰冷,仿佛从船舱的每一块钢板、每一滴凝结的血泊中渗出,瞬间冻结了所有人的动作,“你们,出不去了...”
阿卡迪奥斯猛地抬枪,枪口在弥漫着血腥与冰寒的空气中徒劳地移动——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别散开!向我靠拢!”她厉声命令。仅存的几名重甲佣兵立刻收缩,将托马斯死死护在中心。
阿卡迪奥斯挥舞法杖,冰晶迅速封死四周舱门,只留下身后一处通道。“警戒!准备从后门撤...”话音未落,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深海淤泥与血腥甜香的气息,猛地从预留的后门通道涌来!
“——!”阿卡迪奥斯的战斗本能让她瞬间将托马斯拽向身后,同时法杖爆发出刺骨寒流,一道厚重的冰墙瞬间封死了通道入口,将那个刚刚显现的模糊人影冻结其中!
“咔啦...”
冰晶并未被暴力击碎,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温柔地“推开”。一个身影,缓缓从冰雾弥漫的通道中走出...
“...”阿卡迪奥斯震惊地盯着来人,“你...是谁...?”
那身影完全显露。一个穿着普通校服的亚裔少女,黑色长发柔顺,齐刘海下,一双猩红的眼眸如同凝固的血泊,宁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在灾难中迷路的、无害的学生。
“...!”阿卡迪奥斯没有丝毫犹豫!她知道这宁静之下是何等的异常!步枪咆哮,子弹精准射向少女的躯干!
“噗!噗!噗!”子弹入肉,少女的身体只是轻微地晃了晃,如同被风吹拂的柳枝。阿卡迪奥斯一边厉声命令佣兵后撤,一边持续开火,同时再次催动法杖,试图用更厚的冰墙封死通道——
“嘭!”
冰墙炸裂!并非被外力击碎,更像是从内部“溶解”。王落羽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扑出,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
“呃——!”阿卡迪奥斯拼尽全力架住了对方的冲击,但手中的步枪在诡异的力量下扭曲变形、脱手飞出!
王落羽并未追击,她只是静静站在不远处,刚才扑击带起的猩红烟气在她周身缓缓飘散。她抬起一只手,纤细的手指,平静地指向被重甲佣兵死死护在身后的托马斯。
那双猩红的眼眸,依旧宁静无波。她用一种独特的、甚至带着点怯懦和害羞的语调,以不太熟练的英语,清晰地宣告:
“他。任务目标。死。”手指稳稳指着托马斯。
她的目光扫过严阵以待的阿卡迪奥斯和佣兵们。
“你们。活。或者,”她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一起死。自己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