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来自下腹部伤口的牵扯感如附骨之蛆，右肩被白隼处理过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早已渗透衣襟。
每当她抬手超过肩高，那里就像有电流窜过，剧烈抽痛，她却不退反进，任由痛觉提醒自己：她还活着。
在她来到主控室所在层前，她没有立刻推进，而是隐身在阴影中，从一道破裂的观察孔俯瞰整个主通道的结构。
这是个极佳的埋伏点——通道呈现狭长的“T”字型，中段有废弃的电力管道可以藏身，主控室入口右侧是天然的死角，视野受限。
她不是唯一会看穿这些的人。
她几乎可以想象：如果是她自己要在这里干掉队友，那该怎么做。
于是她一路后撤，默不作声地在通道沿途布置了三枚粘滞震荡地雷，一枚藏于主控室前的回廊拐角，一枚安放于维修梯下段交汇处，最后一枚则贴在她曾经过的电缆束间的阴影里。
她不会赌这两个人不动歪心思。
设好陷阱后，她才转身进入主控室区域。门上挂着“诺兰技术维保区”的标牌，但这地方的气味早已变质。
她将莱雅事先交付的解码器按上门锁，推门而入的刹那，头顶传来电机启动的嗡鸣——两架悬挂的自动机枪塔瞬间苏醒，猩红的扫描光束精准地锁定了她的面部轮廓。
没有半分迟滞，她身影如电，一个贴地侧翻精准地滑入门内死角。后背紧贴冰冷墙壁的瞬间，反手甩出的震荡雷已在空中划出短促弧线。
一声沉闷的爆响，空气剧烈震颤，枪塔的探头出现了致命的迟滞。
她闪身而出，拔枪连点，两发精准命中，使枪塔核心感应器爆裂出细碎火花。
没有丝毫停歇，她顺势抽出大腿上的战术匕首，狠狠刺入暴露的电缆接口，手腕猛力一绞，同时右脚如战斧般凌厉踹出，狠狠跺在脆弱的电源接合部。
两座致命的钢铁哨兵在刺耳的金属撕裂声中彻底瘫痪。
空气里传来低吼。
一头钢铁猎犬从控制台下窜出，金属四肢在地面蹬出火花。它扑得极快，伊莲一跃躲开，拾起机枪的枪管残骸，一记抽在它关节下。猎犬抽搐着落地，却又瞬间翻身，利爪扫过她的腰际。
她早就倾身闪避，仅被划破外套，但这一击仍激发她心跳骤然加快。她干脆地抽刀，轻巧一转身，一击刺入它后颈缝隙，电火花在刀锋上炸裂，猎犬抽搐着倒地。
“走私来的小玩意，”她低声说，“浪费我的时间。”
随后，她看清了面前的东西：一个四米高的中枢服务器矗立着，漆黑圆柱形的构造遍布爬满神经线般的数据缆，每一条都在缓缓搏动，仿佛某种有机体在呼吸。
那就是在审判日让这里的人类反败为胜的控制台。
那就是灰岬的心脏。
“真是个怪物。”她喃喃自语。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连整个塔体结构都轻微震颤了一下。
伊莲立刻切入通讯：“莱雅，什么情况？”
对面传来莱雅带着笑意的声音：“啊呀，人家只是有点小激动，一不小心把储气罐打爆了。”
“伤亡？”
“伤亡？噗——除了那个罐子死得挺壮烈，演员表就我一个，谢幕动作满分！”
说完，莱雅继续在通讯里模仿着爆炸声：“砰砰！砰！啪！”
“塔内清空咯！钉子破纪录了，七个，两分半——你那边还活着吗，小黑鸦？”
通讯中只剩下空荡荡的断弦音，“哎呀，小黑鸦把我电话挂了”。
另一侧，维修梯上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与短促的枪响，莱雅与钉子从下层一路杀上来。
莱雅的身影第一个出现，冲在最前，手中双枪几乎不停歇，她动作疯狂又带着某种舞台剧般的美感，边冲边笑，甚至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子弹却精准地夺走每一个目标的咽喉或眼球。
她从一个倒下的诺兰家族私兵身上抓起手雷，拔销，反手投向走廊尽头。爆炸掀翻了躲藏的两人，她没等烟散就扑上去，近距离补枪，一边低声骂着“废物”。
钉子则仿佛来自另一种世界，他悄无声息地穿过交火区，霰弹枪轰鸣中，每一发都带走一人半身。子弹打完，他不紧不慢地拔出砍刀，一刀切断喉管，一刀砍掉握枪的手腕，没有多余动作。
当他们抵达主控室时，伊莲正好在资料柜后方找到了它——那个用强化玻璃密封、接满神经线的芯片模组。
——贝尔芬格系统。
“我们来帮你清场啦。”莱雅扬起手，“上面没一个活人，诺兰家族还真是窝囊。”
钉子仍沉默无言，霰弹枪的枪口泛着寒光，另一只手拖着砍刀，滴落着尚未凝结的血液。
伊莲没说话，将系统从一堆接线中扯下。
“搞定了，撤离。”
莱雅慢慢走近，语气轻快：“真能干啊，小黑鸦。任务完成得这么漂亮，不考虑再多要点奖金？”
伊莲冷眼扫她一眼：“这是赤狐的事。”
莱雅笑容不变，但语气微冷：“当然啦~只不过任务还有后半段，不知道你有没有收到……更新指令呢？”
短暂的沉默里，钉子的霰弹枪轻轻上膛了一声。
伊莲手已握上枪套。
空气凝固，机械运转声仍在背景中低鸣，像在等待某个开火的信号。
“——走吧。”伊莲率先转身离开。
莱雅笑声复又轻快：“那就走吧，小黑鸦。”
三人并肩走进回程通道，但没有人再说话。
她能感觉到，背后，那把刀正在缓缓举起。
她走过自己的陷阱位置时，脚步轻微一顿，她准备好回应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了。
“咔。”
突如其来的动静是霰弹枪的扳机拉响。
伊莲却早已扑入阴影之中，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她一直在等这一刻。第一颗粘滞雷在钉子脚下炸响，将通道一角炸得烟尘弥漫，也迫使莱雅本能后退。
随后便是她精心布置的“猫鼠游戏”。
整个主控室层结构复杂，线缆如藤蔓缠绕，光源昏暗不定。伊莲宛如黑夜里的剪影，游走在两人视线盲区。
她引爆一处远端警报，制造干扰，趁机移动位置，宛如幽灵。
莱雅半蹲在主控层东侧的缆线堆后，嘴角咬着什么东西，一边舔着带血的手指，那是刚才爆炸时被碎片割开的。
她舔了一口血，忽然轻轻笑了。
“啧，小黑鸦，你躲猫猫很拿手嘛……我该夸你聪明，还是说你胆子太大了？”
没有回应，当然不会有。
她举枪，连开三发打烂天花板的一排电缆，让火星四溅、火光乱窜。
她凭着直觉向主控室的右方通道跑去，嘴里还念念有词：
“别跑了，小黑鸦——我们都很累了。你看，塔都快塌了，我们是不是该一起死在这里？是不是很浪漫啊？”
忽然某处传来轻微爆响，是诱雷起效的声音。
“哈——哈——”莱雅笑出声，像是听到了情人喊她的名字，“你跑啦？往哪儿跑？让我猜猜，往主支柱后面绕了，对吧？”
钉子的声音第一次从通讯器里低低响起：“……她想引开我们。”
“当然她在引开我们，白痴！不引开我们，她是想死吗？”莱雅忽然像被什么刺激到，一脚踢翻眼前的线束收纳箱。
她从包里抽出一支燃烧弹，手指一抖就点着了，朝着一处疑似藏身点的电缆槽里一掷，炸响伴随火光吞没管道。
烟雾弥漫，塔身微微晃动。
她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血，舔着唇角，小声喃喃道：“出来嘛……让我看看你到底还能藏多久。”
一声闷响，她忽然回头，看到钉子本应守着的那侧通道被切断了，有人刻意放下了防爆门，她脸色微变。
随后，脚下“啪”的一声，她猛地低头。
一颗粘滞雷牢牢地贴在她左腿护甲上。
“操——”她连滚带爬地跃进侧边机修口，一声巨响在她身后炸开，震得整座塔再次晃动。
莱雅缩在阴影里喘气，咬牙切齿地嘶吼：“你他妈……早就打算分开我们，是不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莱雅说着，摸向她通讯耳机，却只听见沙沙的干扰声。
“钉子！钉子你听得见吗？！她把我困住了——”
“他听不见。”伊莲的声音突然从她的通讯中传出。
“你不是说我们都很累了吗？”声音里没有一丝喘息，却透出压倒性的压迫感，“那就先休息一下吧，疯铃铛。”
莱雅目眦尽裂，却只能狼狈地倒退，躲进更深的黑暗中。
黑暗仿佛在呼吸。
高塔深处仅存的照明是闪烁的红色警报灯，将长廊染得一片扭曲。伊莲蜷在横梁之下，呼吸浅短，一只手死死摁住腹侧的伤口，指缝渗出鲜血。
耳机中，是莱雅微微发颤的嗓音：
“……你看到她了吗？我这边没信号热源。”
伊莲微笑。
陷阱奏效了——走廊里那枚简易雷障引发的爆炸已经将他们隔开，莱雅独自一人，正试图靠信号器锁定她的方位。
很好。
她安静地从通风管滑下，落入下层通道，靴底几乎没有声音。痛觉像是洪水猛兽冲刷脑海，但她压下呻吟，用冷水洗过般的理智盘算下一步。
“钉子会从西侧绕来，莱雅被我压制在东面，要分别处理。”
她将最后一颗粘滞雷贴在金属柱背后，脚步悄无声息地消失进管道深处。
“喂——你是不是故意不说话？！”莱雅的声音忽然炸响。
“你哑巴啊？！我们掉进她的节奏里了！”
没有回应。
她语气发紧，像被拽着神经的疯猫。
“她在耍我们，她知道我们来这儿干什么……你明白吗？！”
她迈步，踹开一扇半开的门。
然后，就听见背后传来轻轻的一声“嗒”。
她僵住。
下一秒，门轴上的感应雷爆发，火光吞没走廊一半，冲击将她抛入墙边，耳中只剩尖锐嗡鸣。
莱雅踉跄起身，发出一声咬牙的低吼。
“你这个、阴沟里的老鼠——！”
耳机里传来伊莲的声音，带着讥讽又平静的气息。
“第一课：永远别大意进入陌生房间。”
钉子终于接近她的所在之处，他像幽灵一样穿过布满血迹的梯道，但下一步刚落下，便被一串几乎看不见的细丝绊住。
砰——！
墙体爆出气浪，一枚钉雷当场炸碎半条通道。
钉子反应极快，从浓烟中滚出，但他的步伐已经乱了，还没等站稳，黑影骤然袭来。
伊莲像猎豹扑出，抓住他的手腕往下一压，匕首挑向他咽喉。
他低吼一声，用霰弹枪架住她。
双方交缠在狭窄走道，刀光、火光、血花飞溅。
伊莲咬牙承受肋下剧痛，将身体整个人贴上他，限制他挥刀的空间，一膝撞在他腹下。
“第二课，”她喘着气，“不要在敌人视野外撤枪。”
钉子闷哼，试图反扑，她却突然侧身让位。
他踏前一步，下一秒——
陷阱引爆，粘滞雷将他一只脚钉死在地板。
伊莲不等他挣脱，猛然反身一拳，打得他后脑磕上墙体。
她喘着气，血顺着指缝滴下，但声音依旧平静。
“第三课：别试图理解一个女人为什么在流血时还能打你。”
钉子支撑不住，就这样举着刀失去了意识。
下一瞬间，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伊莲的背后，像是废墟里挣扎出来的疯鬼。
超量的身体负荷让伊莲的呼吸此刻极其微弱，似乎已无还手之力，踉跄着靠在墙边，头低垂着，鲜血顺着侧脸滴落——
就在莱雅以为自己抓住机会的一刹那。
伊莲开口了，声音低哑，却像刀锋一样滑进她脑中。
“一个人闯出来，突围课……勉强及格。”
莱雅猛地停住，浑身发寒。
她的脚踝正好踩在一根金属丝上，轻轻一动，便听“咔哒”一声。
冷汗瞬间浸透她的后背。
她低头看见自己脚边是一个未触发的破片雷，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只在等待猎物最后一脚的毒蛇。
伊莲转过头，眼神清醒得过分，像是观察着猎物的狼。
“如果我是你，绝不会在失血时和黑鸦赌命，”她淡淡说，“也不会赌我是不是真的下得了杀手。”
莱雅喘着气，不敢动。
伊莲收回目光，低头检查了倒在一旁的钉子的生命体征，然后才轻声道：
“今天的课就上到这。”
她从一旁捡起自己的枪，却没有抬起来。
只是在莱雅身侧走过，步伐踉跄，却不拖泥带水。
“黑——鸦——！！！”
莱雅歇斯底里的叫声从身后传来。
随后，一枪轰鸣。
狙击子弹贯穿莱雅左肩，鲜血飙洒。
她发出尖锐哀嚎，摔入地板。
伊莲怔了一瞬，而后反应过来，护住身子猛地扑倒，那颗预设的破片雷也顺势爆炸。
熟悉的声音穿过通讯，平静得像是在汇报任务：
“别走神。”
高塔在地雷爆炸的一刻开始剧烈晃动，控制台一侧崩塌，警示灯狂闪。
“塔的主结构不稳定了，外头的情况也不太妙，”白隼补了一句，“你还有三分钟，最多。”
“谢谢，还有……对不起。”
伊莲坐倒在地，气喘如牛，嘴唇毫无血色。
她咬牙从靴筒里摸出止血针，往伤口边缘刺入。
就算是前辈，也不是不死之身。
但是这些家伙在她眼里，不过是一帮参加考试的菜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