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哪。”
白隼站在门口,手还搭在门框上。她剪短的头发被夜风吹得乱起,冰蓝色义眼发出的光圈钉在伊莲身上,如同狙击器的红点。
伊莲没回头,继续把武器装到身上。
“夜风不错,想出去兜兜。”
“你还在流血,”白隼说道,“左肋没绑好。”
“习惯了,”伊莲笑了笑,“绑好也会裂开,干脆别浪费药。”
白隼走近两步,扣住她肩膀,力道不大,但足以制止一个伤员继续系靴带。
“我说真的。”她语调低了下来,像按住了她情绪的保险,“伊莲,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掺和任何鬼事。”
伊莲慢慢站直,与她四目相对。
“你知道我需要钱去月球。”
“我可以——”
“你可以什么?”伊莲打断她,“替我接活?替我挨枪?还是替我扛我身上的这笔账?”
白隼闭了闭眼,像是在压住脊背某段旧伤的疼痛。
“我不知道哈克许诺了你什么,但他这次没找我。”
伊莲眉峰微动,但没有说话。
“这不合理。你清楚灰岬是什么地方,越接近高层,越像进了个火药库。而现在,火药味满街都是。”
“我明白,我全都明白。”
“如果灰岬真出了什么事,我会站在斑鸠那边。”她像是在提前表明立场,“……不是为了帮派,是为了这个地方能维持原样。”
伊莲沉默了几秒。
“放心吧,”她耸耸肩,“我只在自己该站的位置开枪。”
白隼望着她,眼神一寸寸收紧,像把所有未说出口的质问收回去,塞进骨头缝里。
“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低声说,“但如果你今晚没回来——”
“你会怎样?”伊莲挑眉。
白隼没有回答,只走上前,慢慢替她扣好胸前松开的带扣。指节划过那片瘀伤时,她的动作顿住了两秒,却还是没多说一句话。
“去吧。”她退后一步,声音恢复平静,“但别死在半路。我不想清理你的尸体。”
“安,”伊莲把钉枪扣在胯侧,转身离去,“黑鸦总是能在雾里飞回来。”
门在她身后轻轻阖上,白隼没有追上去,她站在原地,盯着门口很久,最终只是转头望向窗外。
灰岬的天,比往常更暗了一点。
“……骗子。”
她转身走回里屋,从柜子底层的密格里取出一副备用通讯耳机和一枚信号干扰规避器,动作干脆利落,像是早就预设好这一刻。
她走到窗前,拉开一条窄缝。
街道已陷入夜色,楼下风声像水流穿街,远方塔影隐约可见,像是某种庞然阴影即将睁眼。
她低头望了一眼巷口,伊莲的背影已经消失,但她知道那女孩去了哪。
她戴上耳机,调至斑鸠内部监听频段,电波里传来些细碎、混乱的信息——有人在东区仓库调动器材,有人提到了“诺兰”,还有人低声咒骂“哈克疯了”。
风向确实变了。
她从墙上取下自己的风衣和枪套,披上之后整个人瞬间重回战斗状态。
灰岬的人说她是白隼,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白隼”从来就不是某个帮派的影子角色,而是一个为生存而活下来,也愿意为所爱之人再次拔刀的幸存者。
她关灯,下楼,在黑暗中无声地穿过后巷,踏入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小镇夜晚。
今晚的灰岬,不止一个阴谋在酝酿。
她不会打扰伊莲的行动——但她要弄清楚究竟是谁在布局,又要谁去死。
集合点在城北,一座退役的冷却塔遗骸旁,这里和目标的控制台曾经都隶属一个电厂。混凝土外壁裂得像半张撕碎的网,塔腹空空,只剩水汽导管横七竖八垮在骨架上。夜里雾气顺着残损的管线爬上去,仿佛塔身还在喘气。
伊莲提早十五分钟抵达,她坐在废铁堆后的阴影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远处的探照灯扫过,照亮她暗红的瞳孔一瞬。
她低头,伸手伸进左脚军靴的内侧,拉开那条快被汗浸锈的小拉链,从夹层里摸出一只扁平金属糖盒。
划痕斑驳,边角磨得发亮,盖子上刻着几个几乎看不清的字母:E.1000。
咔哒一声,她单手弹开糖盒,拇指推出一颗橘色的薄荷糖,咬在牙齿间。
咯哒。
糖碎了,像雪落在颅腔里。
一瞬的清醒从舌根涌上眼底。
“真慢。”
她听到了脚步——不是灰岬风声里的碎沙,而是两个人的鞋底同时碾过碎玻璃的齐整脆响。
他们穿过雾帘,月光把影子拉成一高一矮:
男生,二十来岁,瘦高,身上背着一把异样安静的短管霰弹。他一直垂眼,像在与地面对视。
女生,年纪更小,深褐色头发乱得像鸟巢,抱着一只改装终端,嗡嗡自语。
女生先看见伊莲,手指下意识抚上腰间匕首的护套,又飞快放下,咧嘴笑得太用力:“——小黑鸦?”
“你们是赤狐派来的野犬?”伊莲把糖盒收回靴子里,站了起来。
她扫视两人,他们穿着斑鸠的常规外勤制服,仿佛全新出厂一样,装扮上没有一点个性——典型的帮派新人。
伊莲在心里叹气,却只说:“跟我走,任务路线我定,别偏离。”
女生朝男生使个眼色,自我介绍似地快语喷涌:“我叫莱雅,电子干扰手。他是钉子,不开口的时候看着像幽灵,别介意。”
钉子抬头,对伊莲点一下下巴,算是全部社交。伊莲却注意到,他调节肩带的动作非常熟练——身子僵硬,眼神却像尺子,量过她的武器与伤口位置。太过沉默有时说明他在观望,也可能是在掩饰别的东西。
伊莲点头,她从他们身上看不出太多威胁,也看不出安全。像两把没磨利的刀,关键是捅不捅在她背上。
“走吧。”她冷冷说。
三人在夜色中穿行,目标是E-1042区北侧旧电厂那座早年间被废弃的控制塔,传说它曾经在审判日指挥人类反击作战,现在则成了断裂神经般的空壳。
伊莲走在最前,步伐不快,每个拐角都要先停几秒,侧耳倾听。钉子沉默无声,像是地面投下的影子。而莱雅则不时小声咕哝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有时是在描述空气湿度,有时是在评估伊莲背影的轮廓。
“你的伤还没好对吧?”她忽然问。
“与你无关。”伊莲没回头。
莱雅“嘿”了一声,又像是给钉子听的:“你看吧,我就说她那晚回来的时候走路一瘸一拐的,不信。”
钉子没有回应,连眼神都没变化。
控制塔逐渐逼近,轮廓如沉默的怪物伫立在夜雾中。伊莲停住脚步,侧身看着那已经变形的入口,随后眼睛瞄到了地面上的一块凸起。
“我来开门。”伊莲凑过去,拨开地面的一层腐蚀浮土,露出下层服务口的闸锁。
她动手时,莱雅在她旁边踱来踱去,不停发出轻声的哼唱。
不是旋律,是某种重复的音节:“咔、咔咔、咔咔咔……”
而钉子的脚尖也跟着她轻点地面打着节奏。
“闭嘴。”伊莲低声。
“我在找节奏感,”莱雅歪着头,冲她笑了笑,“钉子说今晚是个适合杀人的夜晚,他的膝盖一直在痒。”
伊莲没有回话,但手下动作略顿了一瞬。
关于莱雅的传言,她不是没听过。
疯子、嘴碎、嗜电,动起手来会自己笑出声,被人叫做“疯铃铛”。有一次,在一次任务中,她误伤了队友,后来却说自己是“故意想听那个声音”。但因为她和某个搭档完成了几次高风险行动,哈克才开始慢慢给他们派有价值的任务。
换句话说,眼前这对“怪人组合”,从来都不是给人安心感的存在,更不是她第一印象中的新手。
锁开了。
她掀开入口,最前面跳下去的是钉子,他无声地落地,探查完四周后做了个手势。莱雅紧随其后,动作利落得像只落地猫,降落瞬间还拍了拍地面:“咕叽~”
伊莲最后一个落下。
这是控制塔下层维修通道,空间狭窄,四壁金属被湿气侵蚀,泛出沉暗绿锈,空气中混着机油与尘霉味。塔内断电多年,但少数应急灯还在跳着微弱的红光,像潮湿洞穴里的眼睛。
通往上层的维护门矗立在冰冷的空气中,被写有斑鸠和诺兰的两道封条交叉封死。莱雅挥手示意:“我来,我来!”她拿起手中的装置,呼吸声却在颤抖。
伊莲把她挤到侧面:“封条我拆,你盯电压表。”
“好、好。”莱雅咽口唾沫。
五秒后,两条封条被剪断,门缝里冒出陈年尘雾。里面黑得像折叠的布口袋,伊莲把肩灯打在最低亮度——光束只照出半米,又被黑暗吞没。
“进去。”伊莲压低声音。
漆黑中,莱雅的呼吸快得像打拍子,她把终端举在胸口,屏幕幽暗绿光在三人脸上来回扫。她小声嘟囔:“怎么磁场干扰指数不太对呢?”
伊莲抬手示意静声,耳机里却传来哈克那熟悉、让人想给一拳的语调:
“听得到就点头,黑鸦。祝你今晚好运——别出差错。”
伊莲没有点头,也没有回答,只拔掉耳机。
“通往主控层的垂直轨道已经报废了,只能爬上去。”莱雅拿出手电乱晃一通,“嘻,你带着伤还能爬这么高?”
伊莲没有搭理,抽出藏在围巾中的线钩和身上的攀爬器,拉出绳索固定在钢梁接口上。她扭头望了两人一眼:
“分头进行。”
“欸~就不能组队同行嘛,像小队一样,边走边聊天,多温馨。”莱雅抱怨着,背起装着微型炸药的背囊。
“你要是不怕死,可以陪我上主控层。”
“不了,我和钉子配合无间。”莱雅笑着伸出手,像是打算和伊莲击掌道别,但伊莲只丢了她一个冷眼,便顺着轨道攀了上去。
身后的莱雅转身对钉子低声道:“她好像不喜欢我欸,真伤心~”
钉子无言,他拔出腰侧短刃,顺着另一条维修梯消失在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