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

这只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藏酒室。

但它是圆石窖的藏酒室，这家对卡莉雅尔意义不凡的酒馆，每一寸角落的布置，她都无比熟悉，更别提眼前这她时常进入取酒的房间。

而此刻，她本该无比熟悉的房间中，出现一位她不想要看见的少女，这让她心情很是复杂。

每个人都需要一处存放心灵以让自己安心的庭院，失去家乡的卡莉雅尔同样不例外，那处庭院任何人都可以进入，可唯独魔族…

不，只有魔王不能踏足。

这是她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本能，因此她对塔可的出现极其排斥。

【受创应激障碍是退役老兵常有的反应，之前我折磨她也没见她有过这种反应。因为她是魔王，不死的魔王不会被我这点手段折磨得崩溃。】

排斥的心理引发一系列的猜疑，她怀疑塔可来到圆石窖的目的，可她的手握在那本该轻松推开的门的门把手上时，她却发现，自己推不动门。

不过是木制且连锁都没有上的房门，此刻是那般沉重。

因为她知道，在金蜜那番话后，自己不想看见塔可的理由，已经不是她那魔王的身份。

而是她脑海中浮现的崩溃的少女的模样。

是啊，魔王是不会崩溃的，不管折磨了几回都一样。

【但除了上一回。】

对魔王的处罚有着顺序，不管是哪回，都是从她开始，因而她能惩罚到从各方面而言都无比完整的魔王，这让她最为清晰地认知魔王的本质，知道魔王怎么折腾都不会“坏掉”。

而在她们这些折磨魔王的人中，就只有她用的手段最“传统”。从肢解到凌迟，哪种能带来最为鲜明的痛感，她就用哪种。想不再被那样的手段折磨的魔王，就会靠她那张具备欺骗性的可爱脸蛋来表演出崩溃的模样。

可卡莉雅尔那双足以看穿谎言的眼睛，能够清晰看到魔王眼中藏匿的，即使将记忆去除也无法消除的不甘火焰，这就使得魔王只要试图欺骗，就会得到更加残酷的折磨。

因而上一回。

当塔可看向她的目光中带有陌生和不解的色彩时，她就认为这魔王又想玩失忆把戏，索性直接开始对塔可施加凌迟，让这个魔王好好记住她和如此折磨她的理由。

本该是场无聊的体验，但意外发生了。

才不过三天，塔可就崩溃了。且与以往不同，那双被折磨得无神的眼睛，仍是纯粹无比，见不到哪怕半点的对她的憎恶和愤怒。

要知道哪怕是失忆了，被如此不讲道理地折腾，都不可能是那样毫无憎恶与仇恨的表现。

直觉告诉她那不是她熟悉的魔王的眼睛，而是真正具备纯粹善意之人才能有的眼睛。

和她死去的妹妹一样的眼睛。

可要承认这一点，她就必须相信塔可拥有着纯洁到能称得上神圣的灵魂。

“不可能，魔王不会有圣洁的灵魂，卡莉雅尔大人，你一定是搞错了，别被魔王欺骗了呢。”

在流程上应该再过段时日的教会圣女奥罗拉，如此劝慰陷入迷茫的卡莉雅尔。

“可是…”

她不可能看错。

那双眼睛投射出来的色彩，不可能是虚假的演技，她绝不会因欺骗的手段，而在心中产生足以让她踌躇的莫大罪恶感。

她没有再破坏塔可的肉体，而是按照勇者还有其他几位的建议，简单地照顾塔可，尝试地命令她去做一些行为，观察她的反应。

可崩溃到视她为依靠的少女，像小狗一样无比听话照做，更让她感到了迷惘。

“卡莉雅尔大人，说不准她又是吞噬了哪个人的灵魂以此来博得你的同情呢，因为她是魔王，魔王做出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都不能再让人感到意外了。愿神明大人，永远不宽恕她的罪行。”

吞噬了哪个人的灵魂？

是啊…确实，魔王确实这样做过。

如果吞噬灵魂能带来彻底的改变，或者那个被吞噬之人有机会通过魔王的躯体重生，那么那双纯洁到让她有些熟悉的眼睛，会不会是她被剥夺了灵魂的妹妹，占据精神已经严重摧残的魔王身体的主导权？

这种想法太荒唐了。

荒唐到她对塔可少见的施以温柔和怜悯。

“对她做什么都可以，要是卡莉雅尔大人想和我一样，把她洗脑成一个好孩子，也可以哦。”

这是来自圣女的建议。

从不喜欢这种事情的她，第一次选择了听从。如若被下了魔咒，卡莉雅尔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度过一段相当诡异的与魔王的温存后，一回醉酒，失控的她和憔悴的塔可稀里糊涂做了过去的她不可能和魔王做的事情。

这是她的秘密，她没有告诉别人，或许知道的只有她、塔可和那个时刻监视着魔王，从未出现过的勇者。

不过她们俩应该都会把这视作是一种惩罚一样的暴行吧？毕竟其他几位都对塔可做过类似的事情。

在那之后，直到塔可死了，她也没有再去主动接触这个魔王。

【这种事情，我不想记起来啊。】

正因这与过去不同的经历，卡莉雅尔如今对塔可的心情十分复杂。若非回溯能够将曾经有过的感受也一并清除，让她回到最开始的对魔王憎恶的状态，这一回她想要和过去那样面对塔可，几乎不可能办到。

可即使回溯清除了当时的感受，但记忆仍旧留了下来，凭借对魔王的憎恶，或许能够继续以冷漠的态度去应对塔可。

但金蜜对她说的话，直接粉碎了这种可能。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她为自己定下的原则，是无法原谅她对不该报复的存在的施暴的。

如果那一切都是塔可的演技，那她在魔王面前算是一败涂地。

如果不是，那么…

【我会再看到那个让我心生怜悯的少女吗？】

荒谬且矛盾的想法在心中疯狂酝酿，与其说是希望见到真正改变的魔王，不如说是对曾经有过的片刻沦陷于魔王的事实存在逃避的心理。

更多的是对魔王的改变是以灵魂被替换的形式实现的怀疑，这意味着她可能报复了一个真正无辜的人。

那让她羞愧，又让她有着向往和期待。

即使这对无辜受到折磨之人相当不公，却是对她们而言最好的情况。

看似漫长，其实不过开门一瞬的心理纠结，于卡莉雅尔将门推开时催生了实在的愧疚。

她看见了。

双目无神的少女匍匐在地，精致的蓝白色调的女仆装染了些许脏污，那用大蝴蝶结扎起的灿金色长发已然凌乱，四肢更是无力地瘫在地上。

真狼狈啊。

完全没有任何表演的痕迹，只有一见便能让人心疼的破碎感。

少女那双无神的眼睛，目光微微集中在了卡莉雅尔的身上，居然带着些许渴求和希冀，像个无可救药的傻瓜。

【对我露出这种表情吗？】

卡莉雅尔心中没有一丝一毫对塔可这狼狈模样的享受，存有的仅是揪心的滋味。

“怎么回事？”

她没发现自己的嗓音有些发颤，也没注意到心用力地抽动了下，只看见自己的双手不受控地主动伸向地上的少女。

还是轻盈的重量，还是那样柔软的身躯，塔可脸上却是从未有过的餍足笑容。

让卡莉雅尔不由咬紧牙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