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又一束光线刺破冬夜的厚重帷幕,在逐渐拉开的大幕布后,一团包含着亿万万热量的天球在天际现身。
在塞罗尼亚古老的传说中,那是太阳神斯瓦罗格在驾驶着御车,遨游太虚,追逐望舒。
米小脂坐在断墙的上端,身子稍稍倾斜地靠住一根发裂的水泥柱。
刚刚探出身子的太阳神将他的伟力播撒在这位寥落异国的可怜人身上,使得其,与那石柱的影子一齐向远方延伸。
依偎在残垣中休息的小白也醒来了。
他瞧着上方斜坐着的米小脂,看得出神。
初春的柔光同冬夜里的月华一样,为小脂露在阳光里的身躯披上薄纱,柔嫩嫩的脸颊上,一抹绯红晕了开来。
但最为这位丝忒所关注的,还是小脂的那一双眼睛。
倒影在那墨色眸子里的柔光,似乎裹扎着些忧郁的情感。
小白熟悉这种情感。
他在其他的丝忒眼中看见过。
“小脂姐。”这头小丝忒轻轻跳上残垣,安安稳稳地坐到对方身侧,张了张口,吐出半句没说完的话来,“你是在……”
小白下意识想要问的,是对方是否在想家。
但是一恍然,他哑住口,思索起“家”这一个字来。
家是什么?
从多年的观察来看,山下村民们的家是简单的,一灯在夜晚亮着的白炽灯,一声孩童的欢笑声,一位等着一家之主回来的妻子,还有一个站在门外向门内人张开双臂的男人。
小白没有过家。
有的不过是巢穴罢了。
那么小脂姐呢?
但正在他彷徨的时候,米小脂却开口了。
“我在想以前的事情。”
“应该之前没有和你说过,我自己的一些事情吧?”
远处,阳光铺撒大地。
黄橙橙的太阳已经远离的天际,向着湛蓝色天空的中央奋进。
“我们这一伙子人来塞罗尼亚的时候,国内刚刚过完年。我们几个,几乎是刚刚吃完团圆饭,就搭着飞机来到这异国他乡。”
“杨绥德和我的关系很好,我们两个是一起长大的发小。黄冬、王辉、杨建军他们关系密切的很,几乎成了个三人小组。刚刚到塞罗尼亚的时候,虽然讲是讲,有靠得住的前辈带我们。但那个家伙是早年跑出去的,对于我们几个过来是新人是横眉冷对,稍稍有一件事没有做好,他的嘴巴就不干净起来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米小脂一反常态的絮絮叨叨起来。
声音细若蚊呐,只叫身旁的小白一人听清。
但与其说是讲给小白去听,她的喃喃则更像是将什么东西翻找出来自我诵读一遍似得。
一层层拨开记忆,既像是充满温情的回忆,又宛如处刑。
毕竟那些在小脂记忆里留下名字的人们,一半埋骨他乡,一半消失不见。
末了,望着远处升起的太阳,米小脂微微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塔可夫斯基现在身在哪里。”
晨风浮起她的刘海,一束束发丝顺着金黄色光线离开的方向轻轻飘荡。
“会没事的……”小白眨了眨眼,他本能的想要讲些安慰话出来,但和之前一样,语句哑在了喉咙里头。
他看着米小脂,看着小脂姐,在初春的清晨里,一颗心怦然跳得快了一些。
米小脂没有注意小白神色的稍稍一滞,她默默地把头低了下去,回忆那些快要忘掉面容的朋友们,一双匀称的小腿在半空中来回晃荡。
一来一回,像一座摆钟似得。
小白也同她一样,一样的低头向地面看去。
下方的平地上有一堆被杂乱盖上一层薄霜的碎砖堆,在那砖堆的旁侧停着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而在吉普的旁侧,蕾米与安大略已经站着了。
“该出发了。”
蕾米冲着那两个坐在残垣上端晃脚的两人喊道。
吉普车的燃油还够一段路程。
随着引擎的一阵抽动,这位老兵缓缓迈开自己的步伐,将一行四人带上村路。
不过说是村路,道路却是由柏油铺设而成。
在执政党仍然在位的时候,塞罗尼亚政府花费了大量的资金来进行全国的公路现代化。这一政策自然被批评为浪费税金,但在此刻,疾驰在乡间道路上的米小脂四人正享受着这一政策带来的好处。
当然。
叛军们也享受着。
随着道路的不断延伸,战场的痕迹逐渐加深起来。
火炮曲射下来的大坑、掉落一地的亮黄色子弹壳、伏毙在雪地里的士兵,但最吓人的还是那一辆辆钢铁巨兽趴窝在柏油道路上,有T-80、T-90M、Bmp-3……
几人将车子停下,安大略呆愣地站起。
粗略的估计一下,
一路上看过来的装备,足可以武装一个完整的装甲旅。但这些现代化设备此刻正一动也不动,只在道路上滚出黑烟来。
而在这些残骸的旁侧,杂乱的脚印与装甲履带的压痕一路向北延伸。
而这些这绝不可能是政府队伍的,安大略可以保证,在全线受击的情况下政府里的参谋们不会去移动最前沿的一草一木。
那些戴眼镜的,从学校毕业起始没有一天进入过部队,也从没有见过战争是什么样的参谋们唯一会做的,就是像移动战旗一样将后方的预备队向前沿移动。
如果防线还能坚持,这样子的添油战术尚还可以。
但在塞罗尼亚大森林北端被突破的现在,如此的行动,就是将联盟的最后一丝血液抽出,喂送到切尼索夫那些饕鬄们的口中。
而从公路出发,从此刻起,驾车抵达塞维亚城不过是一天一夜的事情。
塞罗尼亚完了。
一股子莫大的悲哀涌进安大略的心中。
汽车继续启程,向着锚地的方向前进。
而正在安大略哀叹的时候,一发子弹从远处射来,一发打碎了吉普车的后视镜。
溅碎的玻璃在空中飞散,惊得蕾米发出一声尖叫。
“快走!”
在他们前方,一伙子切尼索夫武装装扮的士兵正在瞄准。
米小脂紧紧抓住方向盘,向后喊了一声,叫众人抓紧,随后猛地一打方向盘,转向轴急速响应并紧紧抓住拉杆,在机械的轰然嘶吼中整辆吉普车如精巧的圆规似得在雪地里画出一道半圆来。
溅起一墙雪花。
“走!”安大略喊道。
子弹如雨点般泼来,将四人坐下的钢铁野兽打得叮当乱响。
但吉普没有停下,米小脂踩死油门,将档位顶到最高,一阵撕心裂肺的悲吼声从这位老兵的最下端传来。
只一会儿,汽车便消失在了切尼索夫士兵们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