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卡尔夫人的孩子又夜咳不止，已经几晚无法入眠，普通药草已经没什么作用了，只能依赖后山深处的天然灵草。
雷茵怕她遇到危险，本想与她一同前往，但今日教堂有几个难民前来请求帮助，神父又离开小镇去传教布施了，她让雷茵帮着照顾他们，他便留了下来。
“我会很快回来，”她在教堂门口朝他微笑，像往常一样轻声说，“后山我熟得很，别担心。”
■
山路蜿蜒，落叶密布。风穿过林间，带来若有若无的腥味。
艾蕾希娅蹲在岩缝旁，小心采摘赤焰藤，忽然，林子深处传来一阵沉重的喘息。
她猛地抬头——一头高大的棕熊正缓缓走出林荫，庞大的身躯压得枝叶咔咔作响。
那是山中常见的荒熊，天气开始暖和起来，此刻正从冬眠苏醒中。它饥饿而暴躁，鼻息粗重，已经将艾蕾希娅视作了猎物。
她屏住呼吸，缓缓站起，尽可能不发出声响，向后退去。然而脚下一滑，踩断的枝条“咔嚓”一声响动，打破了静寂。
荒熊低吼一声，猛地朝她扑来！
艾蕾希娅想转身逃跑，却被藤蔓绊倒，跌坐在地。她下意识护住怀里的草药，闭上眼，心中只余一个念头—— “黎明神大人……请让这份药，能送到那孩子手中……”
就在熊扑至她面前的瞬间——
一道金光骤然闪现！
“嘶——！”
荒熊发出痛苦的咆哮，身形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退，重重撞在树干上，数根枝条应声折断。
艾蕾希娅惊愕地睁开眼，只见一袭银白的身影挡在她身前，手持一柄细长的剑，剑身却并无刃口，而是如晨曦般的流光凝聚而成。
他的银发与狂风交织而猎猎作响，金瞳中燃着某种让天地都为之颤栗的威压。
他没有说话，只抬手一挥，那头荒熊被神圣的光辉笼罩，渐渐平静下来，呜咽一声，转身逃回林中。
艾蕾希娅呆愣地看着他背影，一时忘了呼吸。
直到雷茵转过身来，语气焦急：“艾蕾希娅！你有没有受伤？”
“……没、没有……”
她声音颤抖，但眼神清晰。她刚才看到的，不是幻觉——那不是凡人该拥有的光辉，也不是凡人能驱使荒熊退却的力量。
“雷茵……先生，你……刚才……”她迟疑地开口。
雷茵缓缓收起手中光剑，光芒在掌中散成万千粒微光，如晨曦随风消散。
他静静望着她的眼睛，没有躲避，也没有掩饰。
“对不起，我……瞒了你。”
他走近几步，跪下身查看她的脚踝，那处因藤蔓绊倒而擦伤微红，他指尖掠过，随之一道淡淡的光芒包裹伤口，疼痛顿时消散，肌肤恢复如初。
艾蕾希娅望着那一丝光，如梦初醒。
“雷茵先生……您……是神？”
雷茵沉默片刻，终究点了点头：“黎明神——雷茵哈尔特，是我的真名。”
山林之中，静得仿佛连鸟都忘记啼鸣。
艾蕾希娅望着他，有震惊、也有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她心心念念的神，竟然会以凡人之姿，出现在自己最危险的时刻。
“真、真的？黎明神大人，可是您……为什么……您会在这里？”
“因为听到了你的呼唤，不是要将这份草药送给那家孩子吗？”他温柔地笑了笑。
“啊——是，不……但是……谢谢您救了我……但是……黎明神……大人，您为何会来到人间……又为何偏偏会降临在我身边呢……”
雷茵看着呆愣的她，声音低沉：
“因为你，因为你每天的祈祷声，开始伴随着我每个早晨，我开始想要了解祈祷声背后的人，是怎样的灵魂。于是我看到了你，回过神来，已经来到你的身边……”
“欸、欸——黎明神大人！我每天、每天的自言自语你都、你都听到了？！……不……对不起，您一定觉得我很吵闹吧，每天都来烦您……还说一些任性的话……”她捂着发烫的脸颊，语无伦次着。
“不是哦，艾蕾希娅，我很高兴，每天都能听到你的声音。而且，我倒希望你能多为自己祈愿了，可听到的总是为了天气、人类、植物、受伤的动物祈福。不如说是偶尔能听到你的抱怨能让我很惊喜呢。”
他的眼眸闪烁着晨光，真挚地凝视着艾蕾希娅。而在他面前，艾蕾希娅第一次感觉自己如同赤裸着身体。
“因为你，我第一次想……了解人类……不，想了解你，艾蕾希娅。”
艾蕾希娅的心跳几乎在那一刻紊乱。
她一时间不知是该惊慌还是敬畏，和许多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起。可她最终，只是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拂过他额前因为她而凌乱的发丝。
“……雷茵先生，您饿了吗？”
他怔住了，原本还在担心因此她会害怕自己，错愕一下，便点头回答：“嗯，有点饿了，我想孩子们也应该饿了，我们快些回去，一起做饭吧。”
“嗯……不过，我们……先把草药带回去给卡尔夫人。那孩子，现在应该也在被病痛折磨。”
雷茵点头，扶起她的身子，为她提着药篮。
■
后山的寒风穿过林梢，一路将艾蕾希娅与雷茵送回小镇。
她一直没说话。
手掌因紧张而几乎被捏皱，指节泛白，但眼神始终落在那个走在前方、银发如雪的男子身上。
雷茵没有开口。他能感受到她此刻心中翻涌的情绪——震惊、疑惑、敬畏……还有，一丝复杂到难以言说的感情。
他感受着这些从未在神座之上体会过、不属于自己的感情，却愿意就这样陪着她安静地走完这一段崎岖的山路。
■
艾蕾希娅将草药送至卡尔夫人家。
仿佛刚才一切都没有发生，与他像往常一样一起做饭……为贫民街的孩子们送去食物。只是偶尔指尖的触碰，让她欲语含羞。
处理完一切时，天已将暮。她才慢慢回到教堂，犹豫了好一会，来到雷茵暂住的房间。
他正站在窗边，看着夕阳的光缓缓落下，为人间带来最后一些温暖。
“雷茵……先生。”
他回过头看向艾蕾希娅，余晖映照着她红红的脸颊。
“您真的是……黎明神大人吗？”她终于轻声问出口。
雷茵点头。
“请原谅我的无礼，实在是对您的不敬……可您却帮我提水、搬药、做一些粗活、甚至修教堂老旧的窗户。”
雷茵淡淡笑了：“那是我愿意做的事情，我想知道，如果我不是神，如果……我只是一个凡人，会做一些什么事情，会过怎么样的生活。你…还会不会愿意靠近我。”
艾蕾希娅许久没有说话。
她也曾有想象过——黎明神高高在上、有着审判一切的威严、不食人间烟火。
而不是如此触手可及般、眼前的男人这样……只有小心翼翼的试探与……一丝如人类般的胆怯。
雷茵起身，走到她面前。
“对不起，我隐瞒了太多。我以凡人的模样接近你，只是因为我害怕……如果你知道我是谁，会敬畏我、远离我，而不再……用你自己的方式对待我。”
“雷茵先生……您变得太遥不可及了，又是那么……近在咫尺。”夕阳撒在艾蕾希娅阴晴不定的脸庞上。
“艾雷西娅，我只是想被你看见——作为一个‘人’，不是‘神’……”
艾蕾希娅怔怔地看着他，眼眸微微泛起泪光。
“……为什么……是我？值得您对我如此恩赐……”
雷茵抬手，轻轻将一缕她耳边的发丝拨开，语气温柔：“因为你，是我看到的唯一一个在苦难中还为别人祈祷的人。”
“你不是因为想改变自己的命运才祈求神明，而是希望自己能变成我的手与眼，去替我温柔对待这个世界，去照亮那些我照不到的地方。”
他低下头认真的看着她，不由自主地贴近她的脸庞——
“艾蕾希娅，你如此温柔，如此惹人怜爱……我一直在看着你。可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而你……比我，更像神。”
这句话像雷声，在艾蕾希娅心中轰然响起。
她一向将黎明神视为遥不可及的存在，从未听过这般话语——而且是从她最敬爱的神的口中。
“您……您不该说这种话的。”她语气有些慌乱，眼眶却红润了。
“我是凡人，是污秽、短暂的生命。你是永恒之光，我怎么能和您相提并论。你不该停下脚步，为了一个像我这样渺小的人。”
“不是的，艾蕾希娅，是我见过最温柔、美丽、伟大的人。让我开始觉得，人和神并没有什么区别。如果有，那不过是因为神还没有成为人而已。因为你，我才能像这样……体会着成为人的感情。”
“我真的可以这么奢求吗？是不是您听到了我向您许的愿望……我希望雷茵先生留在我的身边，于是您变成了雷茵先生的模样？……这一定是梦对吗？明天就会忘了……”
艾蕾希娅泪水模糊了视线，最后一缕光温柔地抚过她的脸颊，夜渐渐暗淡，仿佛一切都如幻境一般虚无缥缈。
“不是哦……艾蕾希娅，我就是我，黎明神，也是雷茵，从与你在街上相遇的那天开始，一直都是我没有变。”
“真的吗……雷茵先生。”
雷茵感受着艾蕾希娅从身体不断流淌着的感情，不由自主地抱住她，轻声回应着。
“嗯，艾蕾希娅，你真的很努力呢。我一直看在眼里，谢谢你……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艾蕾希娅闭着眼睛，感受着他怀里真实的温度。
“雷茵先生……好暖和……明明……太阳已经落山了。”
沉默中，只有彼此心跳的回响。
*
春去秋来，四季变化。整个贫民巷都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冬季节庆筹备中，街坊们提着老旧花灯、装饰教堂前庭的枯树。
雷茵像往常一样，帮忙清扫积雪，温柔地和孩子们搭建篝火一起做饭。艾蕾希娅则一如既往地温柔的模样，像那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只有她知道，自己心中那片“信仰与感情”的分界线，早已经模糊了。
夜里，她独自跪在神像前祈祷，却久久无法开口。
她十指相握，指尖泛白。
“……神明大人。”她低声呢喃，“我曾向您多次祈求世界能少一点痛苦多一些温暖……而现在我却自私地向您祈求……雷茵先生能留在我的身边……如果我爱上了您，会不会……是一种罪过？”
风自破窗缝隙穿堂而过，带起祷台上的蜡烛微微摇曳。月光透过教堂的天窗，撒在她白皙的脸上。
背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艾蕾希娅颤了一下，缓缓转身，不知何时，雷茵已然站在她身后，被他轻轻拥入怀中。
他的肩膀不似神像那般冰冷而僵硬，而是人的柔软和温度。
“……艾蕾西娅，你的爱……不是罪过。
因为你的声音，让每天本该无聊的早晨开始变得令人期待。
因为你的话语，让我对人类开始抱有期望……
因为你而成为人之后，我第一次理解、感受到很多身为人的感情、情绪……
因为你，我……无法自控地，爱上了你……
如果……这份爱是罪过……我愿意为此承担这一切。”
她再也无法抑制泪水，如断了线的珠链，不断滴落，敲打着彼此的心扉。
“神明大人……我真的、真的可以这么幸福吗？”
“艾蕾西娅，我只是雷茵，只是一个沉迷于你的人类。”
“雷…茵……雷茵……”
他们静静相拥到相吻，仿佛忘记了神明与圣女的身份，只有两个共鸣的灵魂，在光与夜之间彼此靠近。
■
就在他们情到深处的同时，神界的天穹上，一道闪电划破星幕。
遥远的神之殿庭，神座之上——命运女神卡莉薇尔缓缓睁开双眼——
“黎明神……雷茵哈尔特……已触碰神族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