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兴奋地叽叽喳喳说着张记糖人铺子的热闹，说看到有外地的货郎带来了好多新奇玩意儿。
叶怀瑾则走到水缸边舀水洗手，一边洗，一边看着院中被霞光笼罩的白新生。
她沉静的侧影在暖光中显得有些单薄，那份拒人千里的气息也更明显了。
叶怀瑾心中那点下午带六花玩耍的轻松感淡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熟悉的无奈和……一丝不甘沉寂的躁动。
他擦干手，走到白新生身边。
拿起空簸箕，帮她收拾分拣完药材留下的梗节碎屑。
看着白新生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犹豫了一下，用一种刻意放得轻松、仿佛闲聊的口吻。
“六花说的那货郎，走南闯北的，见识就是不一样。
听他讲了些北边草原的风光，啧，天高地阔的，骑着马跑上一天都见不着边儿……想想咱们这白山庄，抬头是山，低头是石板，走两步就到头了。”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簸箕边缘，声音里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向往和试探。
“这人呐，老在一个地方窝着，心气儿都磨平了，跟这药铺里晒蔫的草叶子似的……二丫，你说是不是？”
若是平时，白新生或许只会冷淡地不予回应，或者用一句“再沉淀沉淀”堵回去。
但今天不同。
白新生捻着甘草的指尖猛地顿住！
那冰冷的、被强行压抑的怒火和恐慌，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
瞬间被叶怀瑾这“不识时务”的试探彻底引爆！
“心气儿磨平了？”
白新生缓缓抬起头，蒙灰的眼瞳精准地“锁”定叶怀瑾的方向。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比平时更平静，却像淬了冰的刀片，每一个字都刮骨剔心。
“叶怀瑾，你那点心气儿，是觉得这药铺的板凳硌着你了？还是觉得李婶的豆花喂不饱你了？”
叶怀瑾被她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攻击性的冰冷质问弄得一愣，随即一股火气也蹿了上来。
他放下簸箕，眉头皱起。
“二丫，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就随口说说外面的景儿……”
“外面的景儿？”
白新生打断他，唇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近乎讽刺的弧度，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尖锐和刻薄。
“外面的景儿好看！刀光剑影好看！血雨腥风更好看！你是不是觉得，出去就能像说书先生嘴里的大侠一样，快意恩仇，扬名立万？！我王二丫这窝着是‘窝囊废’？！”
她猛地站起身！
竹杖重重顿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周身那股刻意收敛的凌厉气息再也压制不住，如同寒潮般席卷了整个后院！
药草似乎都在瞬间失去了香气。
六花被她这从未有过的冰冷和气势吓得小脸煞白。
手里的糖人“啪嗒”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惊恐地看着白新生，又看看脸色铁青的叶怀瑾，吓得不敢出声，小身子往后缩了缩。
叶怀瑾被她劈头盖脸的斥责和那骤然爆发的冰冷气势震得后退一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既是被戳中心事的难堪，更是被她话语里那份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冰冷刺伤！
他下午那点因六花而起的轻松和此刻被激起的倔强混在一起，口不择言地反击：
“是！我就是觉得窝囊！怎么了？！我叶怀瑾不是没骨头的孬种！整天守着这一亩三分地，看人脸色，给人跑腿！我受够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甘心一辈子当个瞎子。在这闻药味儿闻一辈子？！”
“瞎子”两个字一出口，叶怀瑾就后悔了，但话已收不回。
“啪！”
一声脆响！
白新生手中的几片甘草被她生生捏碎！细碎的粉末从她指缝间簌簌落下。
她蒙灰的眼瞳死死“盯”着叶怀瑾，那里面翻涌的已经不是冰冷，而是近乎实质的杀意和一种被刺痛，深不见底的悲凉！
“好……好得很！”白新生的声音低沉下去。
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叶怀瑾，你好的很！”
她向前逼近一步，竹杖点在叶怀瑾脚尖前的地面上，
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寒气。
“那我告诉你！这白山庄的安稳，这你嫌弃的药味儿，是你叶怀瑾后半辈子都求不来的福气！你觉得外面天高地阔？你想出去？可以！现在就滚！滚得远远的！去见识你的刀光剑影！去逞你的英雄好汉！！”
她的声音尖锐、刻薄、充满了压抑已久的绝望和愤怒。
那不仅仅是对叶怀瑾不知天高地厚的斥责，更是对那即将到来的、名为“清道夫”的灭顶之灾的恐惧宣泄！
叶怀瑾被她这从未见过的、如同受伤猛兽般的激烈反应和刻薄到极致的言语彻底震懵了！
他看着白新生那双蒙灰的眼瞳，那里面翻涌的痛苦和绝望是如此真实而浓烈，远超过他的想象。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想道歉，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句“瞎子”像根毒刺，不仅刺伤了白新生，也狠狠扎进了他自己的心口。
“滚！”白新生猛地转身，背对着他，竹杖指向院门，声音冰冷决绝，带着不容置疑的驱逐。
“带着你那点不知死活的心气儿，滚出去！别脏了我的地方！”
小院里死寂一片。
只有六花压抑的、恐惧的抽泣声细微地响起。
破碎的糖人粘在地上，如同此刻破碎的气氛。
叶怀瑾脸色惨白，胸口像被巨石堵住，闷痛得无法呼吸。
他看着白新生那单薄却挺得笔直、如同孤峰般倔强的背影，一股巨大的懊悔和难以言喻的疼痛席卷了他。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一个字也没能吐出，猛地转身，脚步踉跄地冲出了院门，消失在沉沉的暮色里。
白新生依旧背对着院门，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
她紧紧握着竹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刚才的爆发耗尽了她的力气，也撕开了她最后一点伪装。
叶怀瑾踉跄冲出院门的脚步声，像重锤砸在白新生的心上。
那声“瞎子”带来的剧痛尚未平息。
更深的恐惧却已如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住了她的心脏。
“清道夫”的阴影已近在咫尺！百里之地，对于那种行事狠绝、不留痕迹的势力而言。
不过转瞬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