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新生独自一人坐在矮凳上,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
她将拣好的薄荷叶仔细归入斗中,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近乎禅定的专注。
就在这时。
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蛇行草叶的沙沙声,极其突兀地出现在后院墙头。
这声音轻得几乎可以忽略,与风吹树叶无异。
但白新生分拣药材的手指,却在这一瞬间,极其细微地停顿了零点一秒。
她蒙灰的眼瞳依旧低垂,仿佛毫无所觉。
但全身的感官却如同最精密的网,瞬间锁定了声音的来源。
后院东北角的矮墙!
她没有抬头,没有做出任何戒备的姿态,甚至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
只是那握着薄荷叶的指尖,悄然注入了一丝凝练的内力,薄薄的叶片边缘瞬间变得锋利如刀。
一个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柳絮,悄无声息地从墙头飘落,落地时连尘土都未惊起半分。
来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短打,身形瘦削,像个不起眼的行脚汉子。
他面容平凡,属于丢进人堆就找不着的类型。
唯有一双眼睛,精光内敛,如同深潭古井。
此刻正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易察觉的讶异,落在白新生身上。
他刻意放重了脚步,发出寻常人行走的声音。
走到距离白新生五步远的地方停下,拱了拱手。
声音带着点市井的粗粝,却异常平稳。
“这位……姑娘?叨扰了。路过贵宝地,想抓点金疮药和止血散。”
白新生这才缓缓抬起头,蒙灰的眼瞳“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脸上是药铺伙计惯常的平静。
“客官请前堂抓药。”
声音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汉子却没动,反而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深意。
“前堂掌柜正忙。
我看姑娘在此分药,手法精妙,想必也是懂药之人。
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他一边说着,一边状似无意地向前又挪了小半步。
目光飞快地扫过白新生手中那片看似普通、实则边缘已被内力淬得锋利的薄荷叶,以及她搁在腿边那根光滑的竹杖。
他眼底的讶异更深了一分。
白新生握着薄荷叶的手指微微收紧。
这人……脚步落地无声,气息绵长内敛,绝非普通行脚汉!
他刻意放重脚步靠近,带着试探的意味。
而且,他注意到了她的竹杖和手里的叶子?
这份眼力……
“药在柜中,明码标价。客官所需,前堂掌柜自会取予。”
白新生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冷硬。
她将手中的薄荷叶轻轻放入斗中,指尖离开了那片“凶器”。
那汉子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眼神变得锐利如鹰隼。
紧紧盯着白新生那双蒙灰的眼眸,仿佛要穿透那层混沌,看清她的底细。
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送入白新生耳中。
“‘血手’厉昆仑栽了。”
他开门见山,目光如钩。
“肩窝挨了一记‘破罡铁脊箭’,箭头喂的不是要命的毒,是‘三日醉’。
下手的不是要他的命,是要他怀里捂得死紧的‘东西’。”
白新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指尖在竹杖上轻轻划过。
厉昆仑!
破罡铁脊箭!
三日醉!
这些名字和手段,绝非普通江湖仇杀!
这人是谁?为何要告诉她这些?
汉子见她没有立刻否认或驱赶,知道她听进去了,语速更快,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
“厉老魔重伤遁走,追他的尾巴,利索得很,不是官面上的路数,倒像是……专门干脏活的‘清道夫’。”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白新生沉静的脸。
“他们追着厉老魔的味儿,沾着血,一路扫荡,行事狠绝,不留活口,更……不留痕迹。离你这白山庄,不过百十里地的光景了。”
白新生的心猛地一沉!
专门干脏活的“清道夫”?
行事狠绝,不留痕迹?
这种势力,远比官府的追捕更可怕!
他们为了灭口和掩盖,可以轻易将整个白山庄卷入血海!
“这地界儿,看着安稳,底下……快被暗流冲垮了。”
汉子最后抛下一句,声音冷得像浸了冰。
“姑娘这双‘眼睛’,真得擦亮些。想好好活,光躲在这药香里……怕是不够。”
他刻意加重了“眼睛”二字,目光再次扫过她那蒙灰的眼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深意。
说完,他不再停留,仿佛真的只是来抓药的寻常路人。
转身就向前堂走去,脚步声恢复了之前的“沉重”。
白新生依旧坐在矮凳上,一动不动。
阳光照在她身上,暖意却丝毫透不进心底。
指尖残留着薄荷叶的清凉,耳边却回荡着那汉子冰冷的话语。
厉昆仑被“清道夫”追杀,带着某种“东西”逃遁。
追兵已近在百里……行事狠绝。
这看似平静的药铺后院,瞬间变成了风暴前夕的死寂。
那刻意维持的“药铺二丫”的安稳表象。
在这突如其来的带着血腥味和死亡威胁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可笑。
……
暮色渐沉,橘红色的霞光涂抹在仁济堂后院斑驳的墙上。
白新生依旧坐在矮凳上,指尖捻着最后几片甘草。
动作看似专注,但蒙灰的眼瞳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暗海。
那江湖汉子带来的消息如同淬毒的冰锥,深深扎在她试图维持平静的心防上。
她和这里连的太紧了。
“清道夫”、厉昆仑的“东西”、百里之距、不留痕迹的屠杀。
院门外传来六花清脆的笑声和叶怀瑾带着笑意的说话声,由远及近。
“阿瑾哥!你看!蝴蝶的!还有小蜻蜓的!”
六花像只快乐的小鸟冲进后院,举着两个新买的糖人,献宝似的先跑到白新生面前。
“二丫姐姐!你摸摸!张伯新做的模子,可好看了!”
叶怀瑾跟在后面,手里还拎着个油纸包,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显然下午的时光很愉快。
他看向白新生,语气自然地带着点分享的意味:“张记新到了批货,花样确实不错。喏,给你带了栗子糕,还是温的。”
他将油纸包放在白新生旁边的小几上。
白新生没有去碰糖人,也没有看栗子糕。
她只是“望”着六花声音的方向,极其平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那声音里透出的疏离和冷意,比平日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