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灰的眼瞳不再空洞,而是凝聚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
她转向角落瑟瑟发抖的六花,声音依旧冰冷,却带上了一丝不容抗拒的命令。
“六花!过来!”
六花被她冰冷的声音吓得一哆嗦,小脸上还挂着泪珠,却不敢违抗,怯生生地挪了过来。
白新生蹲下身,摸索着抓住六花细小的肩膀,力道有些大。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又戴着一丝温柔,一字一句钉入六花的耳中。
“听着!去找叶怀瑾!现在!立刻!告诉他,就说是我说的。”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
“带着你,离开白山庄!去清泉山!找一个左手少了小指的老道士!他叫‘徐缺’!”
“徐……徐缺?”六花茫然地重复。
“对!徐缺!清泉山白云观!”
白新生的语速极快,“告诉他,是‘白瘸子’的徒弟来了!我爷爷当年救过他的命!”
她摸索着,飞快地从自己发髻上拔下一根最普通的、磨得光滑的木簪,塞进六花手里。
“拿着这个!给那老道士看!告诉他‘瘸子的债,瞎子来讨’!” 这根木簪是老头子给她的,说是徐缺见过!这是最后的凭证!
“听清楚了吗?!”
白新生的声音带着濒临崩溃边缘的严厉。
“找到叶怀瑾!让他带你走!现在!马上!从后山采药人的小路走!别走大路!一刻都不许耽搁!到了清泉山,找到徐缺,你们才算安全!”
“清泉山……老道士……白瘸子……瞎子讨债……”
六花脑子嗡嗡作响,巨大的恐惧让她下意识地死死攥紧了那根带着体温的木簪。
用力点头,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我记住了!我跑着去!我一定找到阿瑾哥!”
说完,她像只离弦的箭,转身就拼命朝院外、朝着后山的方向狂奔而去。
看着六花消失的方向,白新生像被抽干了力气,缓缓站起身。
院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慢慢走到小几旁,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油纸包——叶怀瑾带来的栗子糕。
但这还不够!只送走了叶六二人!
就在这时,前堂李老吉送走最后一个抓药街。
脚步声向后院靠近。
白新生眼中寒光一闪!
她猛地抓起那个油纸包,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摔在地上!
“啪!”
油纸包破裂,金黄的栗子糕滚落一地,沾满了尘土。
巨大的声响让刚走到后堂门口的李老吉吓得魂飞魄散。
“二丫?!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刚才……刚才你跟怀瑾……”
“李伯!没时间解释了!信我!想活命,就照我说的做!”
李老吉被她从未有过的恐怖气镇住,双腿发软,连连点头。
“信!我信!二丫你说!”
“第一!立刻去敲钟!敲走水的乱钟!敲得越急越响越好!把全村人都惊醒!告诉他们,后山有流寇下来了!见人就杀! 让他们立刻带上值钱细软,往北边黑风林跑!钻林子!分散开!能跑多远跑多远!天亮前别回来!”
“流……流寇?!”李老吉脸都吓白了。
“对!快去!”白新生厉喝。
“那……那你呢?”
李老吉看着白新生,声音发颤。
“我?”白新生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
“我得留下……‘招待’客人。”
她握紧了手中的竹杖。
猛地转身,动作快如鬼魅。
几步冲到灶房角落,那里堆着引火的干草和松明。
她毫不犹豫地抓起一大把干燥易燃的松明,又从怀里摸出火折子。
这是她随身携带、用于煎药或应对突发状况的物件。
“嚓!”
火苗窜起,点燃了松明。
她将燃烧的松明奋力扔向院子角落那堆早已废弃、堆满干枯藤蔓和烂木板的杂物堆!
“轰!”干燥的杂物瞬间被点燃,火舌腾起!浓烟滚滚!
李老吉再不敢耽搁,连滚爬爬地冲走水钟而去!
“当!当!当!当当当——!”
急促、杂乱、如同丧钟般的钟声,瞬间撕裂了白山庄宁静!
紧接着,李老吉嘶哑惊恐的喊声在钟声中炸开:
“走水啦——!!不对!是流寇!后山流寇下来啦——!杀人啦——!快跑啊——!往北边黑风林跑——!!!”
最先看到仁济堂后院火光和浓烟的邻居发出了第一声惊恐的尖叫!
紧接着,李老吉那充满死亡气息的钟声和嘶吼如同瘟疫般蔓延!整个白山庄瞬间被引爆!
“流寇!真是流寇!”
“放火了!杀人了!快跑啊!”
“孩他娘!快抱上娃!拿上钱袋!”
“往北!李老吉说往北边黑风林跑!”
白新生站在浓烟边缘,蒙灰的眼瞳映照着跃动的火光,冰冷而决绝。
她抄起一把砍柴的柴刀。
刀身厚重,刃口虽然有些钝,但足够沉重,足以劈骨断筋!
冰凉的刀柄入手,带来一丝沉甸甸的杀意。
这刀,不够轻灵,无法施展精妙的剑法,但足够凶悍!
适合劈砍,适合搏命!
她逆着奔走的人群。
火在烧。
可她的骨髓里结着比冰更冷的恨。
她恨的从来不是清道夫的刀,而是命运总爱把最甜的一口蜜糖涂在刀锋上。
这一年。
叶怀瑾推开门缝时漏进来的光,六花塞进她掌心的桂花糕,李老吉把药秤郑重交到她手里时粗糙的触感……这些微不足道的温暖像毒药般腐蚀着她。
让她可耻地产生了“或许能重新做人”的幻觉。
像和老头在一块的那些日子一样。
白新生是个很闲麻烦的人,她从不想改变什么。
可现在清道夫来了。
来得正好。
她攥着柴刀的手指正在微微痉挛,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的兴奋。
那些被药香腌入味的指甲缝里,终于要重新沁入血的颜色。
多么讽刺啊。
她曾经用这双手温柔地分拣过治小儿惊风的蝉蜕。
现在却又要握着粗粝的刀柄去劈开活人的喉骨。
叶怀瑾的手,他的轮廓又在她脑海里闪过。
瞎子。
这个词从他嘴里滚出来时,她听见了自己灵魂崩裂的声响。
是他!
是她允许靠近、甚至隐隐依赖的人!
亲手把这根刺拔出来,又狠狠扎了回去!
比任何敌人的刀锋都更痛!
原来他始终看得清清楚楚。
她是个连愤怒都要靠摔碎栗子糕来虚张声势的残废,是个连逃亡都要先安排好别人退路的蠢货。
火越烧越旺了。
来了!!
清道夫的杀意像蛛网般缠上来。
第一枚暗器破空而来。
她终于流下泪来。
滚烫的泪水划过脸颊时,她正拧腰劈开某个清道夫的膝盖骨。
原来人在极度愤怒时流泪是这样的。
不是软弱,而是眼珠被怒火烧化了。
就像此刻她劈砍的动作毫无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