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新生知道,要真正融入白山庄这片“安稳”,光靠叶怀瑾的收留和街坊的善意还不够。

她需要一个身份,一个能自食其力、看起来合情合理的营生。

她自己的二胡早丢了。

于是她把注意打到了巷尾的仁济堂。

仁济堂是白山庄唯一一家药铺。

掌柜姓李,是个胡子花白、脾气耿直的老头,人称“李老吉”。

药铺不大,生意也清淡,除了抓药,也帮街坊看看头疼脑热的小毛病。

这日午后,白新生没有去巷口的石墩。

而是拄着竹杖,一步一探地摸到了仁济堂门口。

浓郁混杂的药草气息扑面而来。

“李掌柜。”

她停在门口叫道。

正在捣药的李老吉抬起头,看到是她,愣了一下。

“哟,是二丫姑娘?可是身子不适?”

“不是。”白新生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听说……您铺子里缺个分拣药材、看顾炉火的帮手?”

李老吉放下药杵,打量着她。

这姑娘来白山庄有段日子了,安静得像个影子,眼神空洞,看着实在不像能干活的料。

“二丫姑娘,我这铺子里的活计……怕是不适合你啊。”

他语气还算客气,“药材种类繁多,分毫不能差,火候更是要精准……”

“我看不见。”白新生直接截断他的话,语气依旧平淡无波。

“但我鼻子灵,手也稳。”

她向前摸索着走了两步,准确地在离柜台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伸出手,指尖精准地点向李老吉手边一个敞开的药斗子。

“这里面的当归,是三年陈的陇西货,尾味带点土腥气,火候炒得过了半分,药性燥了点。”

她又微微侧头,“左边第二排第三个斗子里,是川贝母,上品‘怀中抱月’,但……似乎掺了一成不到的松贝,个头虽像,但气味偏浊,少了一分清冽甘甜。”

李老吉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他猛地看向白新生指的那两个药斗子。

当归的成色和炒制火候,他自然清楚,但这姑娘仅凭嗅觉就能点破?

更让他心惊的是川贝母!

那点细微的掺次,连他这老药工也是仔细分辨才略有察觉,她竟然……一口道破?!

他看向白新生那张平静无波、蒙着灰翳的脸,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带上了审视和惊疑。

这姑娘……人才啊!

她微微垂下眼睫,声音低了一分,带上了点符合“王二丫”身份的、恰到好处的卑微和恳求,“叶小哥……他心善收留我,但总不好一直白吃白住。

我……想靠自己挣口饭吃。”

李老吉沉默了。

他看着白新生,又看看药柜。

铺子里确实缺个细致的人手。

儿子在县里学徒,老伴身体又不好。

这姑娘虽然眼盲,但却有这份辨药的能耐!

至于那点掺假……他老脸微红。

那是他一时贪便宜收的,没想到被一个瞎子点破了。

这姑娘来历不明,但这份本事,还有这份想自立的劲儿……

“咳……”李老吉清了清嗓子,压下心头的震惊和一丝警惕,“二丫姑娘,你……真有这本事?”

“掌柜的可试。”白新生言简意赅。

李老吉也是个爽快人。

当即抓了几味气味相近、容易混淆的药材混在一起。

放在白新生面前的小簸箕里。

“分分看。”

白新生伸出双手,指尖在混杂的药材中轻轻拨动。

动作不快,带着点盲人特有的摸索感。

她拿起一片叶子,凑近鼻端,轻轻一嗅,便准确地放入左边的小碟。

拿起一块根茎,指腹摩挲几下,又放入右边的碟子。

整个过程流畅自然,没有丝毫犹豫。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混杂的药材被分得清清楚楚。

李老吉看得目瞪口呆,拿起分好的药材仔细查验,竟然分毫不差!

“好!好!好!”

李老吉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二丫姑娘,你这鼻子和手指头,简直是天生吃这碗饭的!留下!留下吧!”

他大手一挥,“以后你就负责分拣药材,看着后院的煎药炉子,火候我告诉你!每月……八十文!”

……

晚上

白新生拄着竹杖,踏着熟悉的石板路回到叶怀瑾小院。

仁济堂浓郁的药香似乎还萦绕在衣襟发梢,混杂着白日里分拣药材沾染的各种草木气息。

一天的劳作,白新生也有点饿了。

推开院门,一股熟悉的、带着烟火气的饭菜香扑面而来,冲淡了鼻尖的药味。

灶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声响和叶怀瑾不成调的哼唱。

“回来了?”叶怀瑾的声音从灶房门口传来。

“正好,饭菜马上好!今儿李婶给了条新鲜鲈鱼,清蒸的,尝尝我的手艺!”

白新生“嗯”了一声,摸索着在院中小石桌旁坐下。

竹杖靠在一旁。

晚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略显疲惫的脸颊。

不一会儿,叶怀瑾端着碗碟出来,轻手轻脚地摆放在桌上。

一碗晶莹的白米饭,一碟翠绿的炒时蔬,还有那条热气腾腾、淋着酱油和葱丝的鲈鱼。

他特意将白新生的碗筷摆放在她最顺手的位置,鱼腹最嫩无刺的部分也拨到了她碗里。

“尝尝,小心烫。”叶怀瑾在她对面坐下,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

白新生摸索着拿起筷子。

她夹起一小块雪白的鱼肉,小心地送入口中。

鱼肉鲜嫩,火候恰到好处,酱汁咸淡适宜,带着姜丝的微辛去掉了腥气。

是寻常的家常味道,温暖熨帖。

“如何?”叶怀瑾问道,目光落在她脸上,试图捕捉一丝情绪。

“尚可。”白新生咽下鱼肉,给出了一个平淡的评价,又夹起一筷子青菜。

叶怀瑾也不失望,嘿嘿一笑:“尚可就行!比我自己啃窝头强多了!”

他扒拉了一大口饭,又像是想起什么,放下碗,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喏,这个给你。”

白新生停下筷子,“望”向他。

“下午路过‘王记’蜜饯铺子,新渍的杏脯,酸甜口的今天见你在药铺呆了一天,嘴里怕是寡淡,就买了点。”

叶怀瑾的语气很随意,仿佛只是顺手带的小玩意,但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观察着她的反应。

白新生沉默了片刻。指尖触碰到那油纸包,能感觉到里面果脯的柔软和微黏。

酸甜的气息透过油纸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

这不是生活必需品,甚至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她慢慢打开油纸包,拈起一小块杏脯,放入口中。

酸甜的滋味瞬间在舌尖蔓延开来。

味道很普通,甚至有些甜得发腻。

但白新生很喜欢。

“谢谢。”她低声说,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一丝,几乎被晚风吹散。

叶怀瑾却清晰地捕捉到了!

他心头莫名一跳,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雀跃涌了上来。

脸上笑容更盛:“客气啥!喜欢就好!下次再给你带别的!”

两人默默吃着饭。

小院里只剩下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远处模糊的犬吠。气氛有种奇异的宁静。

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距离感的沉默,而是一种……无需多言的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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