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第二件事……”

她顿了顿,蒙灰的眼瞳似乎转向了窗外无边的夜色,“待我眼睛……真有了眉目再说。”

叶怀瑾心中狂喜!成了!

“应!太应了!二丫,你真是……太够意思了!”

他激动得搓着手。

“你放心,我保证鞍前马后,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跑腿探路、打尖住店、洗衣做饭(这个可能差点意思)……包在我身上!你指东我绝不往西,你说打狗我绝不撵鸡!绝对不给你添一点麻烦!”

看着他这副喜形于色又努力表忠心的样子,白新生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

“记住你的话。”

她声音冷了一分,“若你惹了不该惹的麻烦,或是碍了我的事……”

叶怀瑾瞬间感觉呼吸一窒,后背发凉,那点得意劲儿立刻烟消云散,连忙正色躬身。

“二丫你放心!我叶怀瑾惜命得很!绝不敢给你招祸!”

白新生下了逐客令,“出去。”

“是是是,你早点歇着!”

叶怀瑾恭敬地应着,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屋内,白新生重新闭目调息。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触碰那张年轻脸庞的微凉触感。

一个圆滑、机灵、懂得隐藏心思的小镇青年。

带着他……或许比想象中……省心一点?

至少,是个不错的杂役和……探路的石子。

……

白新生在白山庄过了几天消停日子。

又恢复成了那个安静,甚至有些孱弱的盲人。

午后,她坐在巷口大榕树下的石墩上。

那份沉静的“观察”感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茫然的空洞。

她蒙灰的眼瞳无焦距地望着前方,对周遭的热闹显得迟钝而疏离。

妇人们的家长里短飘过耳畔,她不有任何反应。

那些声音只是无关紧要的风声。

茫然。

这是一种比黑暗更深的空洞。

她强迫自己沉浸其中,像一个真正的、对外界漠不关心的瞎子。

思绪放空,感知内收,缩进了这具迟钝的躯壳里。

然而在这迟钝之下,是如同冰层下汹涌暗流般的清醒。

她能清晰地听到每一个靠近的脚步。

嗅到空气中每一丝微妙的变化。

感觉到投射在身上的目光是好奇、同情,还是……不怀好意。

只是,她不再回应。

这白山庄的烟火气,像一张看似温暖的网。

她小心翼翼地行走其中。

收敛了所有能伤人的棱角,将自己伪装得无害、迟钝、甚至有些笨拙。

她贪恋这份平静。

“二丫姐姐!”

一声清脆的童音伴着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六花。

白新生动作未停,只是蒙灰的眼瞳微侧。

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她没应声,但周身那种沉静的疏离感,在孩童特有的活泼气息靠近时,似乎悄然融化了一丝。

六花像只轻快的小鹿,几步就跑到竹椅旁。

她踮起脚尖,献宝似的将手里攥着的东西小心地放在白新生搁在膝头的手上。

“姐姐你看!啊不……姐姐你摸摸!”

六花的声音带着雀跃的期待,“我在后坡发现的!好小好小,像小铃铛!”

入手是几颗圆润微凉、带着细小绒毛的小果实。

白新生指尖轻轻摩挲着,感受着那独特的形状和触感。

她微微低下头,将一颗小果凑近鼻端。

一股极其清幽、带着点微辛的草木气息钻入鼻腔。

“铃兰果?”她轻声问。

这种生于阴湿山涧旁的植物,并不常见。

“对对对!张伯说是铃兰结的果!”

六花开心地拍手,随即又好奇地问,“姐姐,你怎么知道?你摸一摸闻一闻就知道啦?好厉害!”

白新生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并未回答。她只是用手指仔细地感受着那几颗小小的果实。

“姐姐。”六花趴在椅子扶手上,小脑袋凑得很近,声音忽然压低,带着点神秘兮兮,“我告诉你个秘密好不好?”

“嗯?”白新生应了一声。

“我知道你眼睛看不见,”六花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但是,我觉得你看东西比我们还清楚呢!”

白新生摩挲果实的手指微微一顿。

“就像……就像你坐在这儿,”六花伸出小手指了指,“你能听到风吹过哪片叶子在跳舞,对不对?”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纯粹的笃定和崇拜。

孩童无心的话语,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在白新良久,她才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应。那声音比平时更轻,也更柔和。

六花得到了回应,更加开心,小嘴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姐姐,我给你讲讲后坡好不好?那里开了好多紫色的小花,像星星一样!还有一条小溪,水可凉快了!溪水里有小鱼,这么小!”

她用手比划着,“它们游得可快了,嗖一下就不见了!”

白新生安静地听着。

阳光偏移,树影拉长。六花讲得有些累了,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最后趴在椅子扶手上,眼皮开始打架,嘴里还含糊地嘟囔着:“……蓝翅膀的蝴蝶……飞呀飞……”

白新生静静地坐着,听着身边传来孩童均匀轻浅的呼吸声。

六花那句“你看东西比我们都清楚”像颗小石子投入心湖,涟漪很快被刻意压下的波澜抚平。

她指腹摩挲着铃兰果粗糙的表皮,这触感让她想起张姑娘塞给她的那块饽饽。

同样带着生活的粗粝,却暖和。

为了那份雪地里的暖,她手上沾了血,成了官府海捕文书上的逃犯。

老头子临终的话,像刻在骨头里的烙印。

好好活……不是拉二胡走街串巷的飘零,也不是刀口舔血的亡命。

她只想求一个安稳,像这白山庄的午后,有阳光晒着,有寻常的声响绕着。

不用时刻竖起耳朵听追兵的脚步,不用在黑暗中绷紧每一根弦。

老头子的叮嘱又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无奈和深沉的忧虑。

刀?她袖中空空,连根针都不会带在身上。

她不是来寻仇,也不是来逞凶的。

这一刻。

她只想把自己缩进“王二丫”这个壳里,做个安静的、无害的、甚至有些笨拙的瞎子。

想到老头子最后的退路,她嘴角扯出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

清泉山?那地方的名字听着就远。

她现在只想眼前这片小小的白山庄能容她久一点,再久一点。

六花又往她怀里拱了拱,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白新生感受着那份依偎的力道,僵硬的身体终究一点点放松下来。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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