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新生的声音清冷如冰。
叶怀瑾脚下一顿,佯装未闻。
身后却响起衣袂破风之声!
再抬眼时,那抹素白身影已拦在三丈外的岩边。
方才她分明还在十步开外的水池旁!
白新生静立岩畔,蒙灰的眼瞳似有若无地“望”向他的方向。
叶怀瑾喉结滚动,目光瞥见她袖口骤然泛起一层微光。
那是内力流转时特有的银芒。
光晕如水波般掠过发梢与衣襟,瞬息间便将方才落水的狼狈痕迹尽数蒸腾干净,白衣复又干爽如新。
他盯着那纤尘不染的白衣,手指无意识地蜷紧。
这般内力收发……好精妙的火候!
“你的心跳一直在加速。”
白新生突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你在怕我?为何怕我?你……识得我?”
“没……不,不认得。”叶怀瑾有些语塞。
见他答得含糊,白新生不再追问。
“罢了。白山庄,怎么走?”
他立刻问道:“姑娘去白山庄所为何事?”
“与你何干?”她语调冷淡。
叶怀瑾:“……”
还…挺高冷!
但他有此一问,自有缘由。
“姑娘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去白山庄路途曲折,姑娘目力不便,总需个向导引路。”
叶怀瑾顿了顿,迎着她那双蒙尘的眼眸,笑容依旧坦荡,“姑娘若不嫌弃,不如先在我那陋院歇脚?我虽囊中羞涩,但灶火未熄,可煮碗姜汤为姑娘驱寒。若需跑腿打杂,左邻右舍皆是热心人。”
白新生垂眸,覆着灰翳的长睫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竹杖纹理,周遭的虫鸣风啸仿佛瞬间沉寂。
似乎……是个法子。
若他真存歹意,大不了……杀了便是,再跑两个月路。
良久,她喉间逸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嗯。”
这声应允让叶怀瑾心头一松。
他望着前方那道单薄背影,忆起方才内力蒸腾的惊鸿一瞥。
自家那三间土屋,怕是迎来了此生最金贵的客人!
“对了,姑娘如何称呼?方便日后招呼。”
叶怀瑾紧走两步跟上,摸了摸后颈,又补充道,“姑娘叫我小陆,阿瑾,都成!了”
“王二丫。”白新生顿了顿,蒙灰的眼瞳转向他声音的来处,“不必称‘姑娘’,平辈相称即可。”
又不是修仙,强几分便要唤前辈,显得她多老似的。
“好嘞,二丫!”叶怀瑾从善如流。
……
白山庄。
叶怀瑾引着‘王二丫’拐进一条深巷。
巷口吹糖人的瘸腿大叔老远便吆喝起来:“怀瑾!今儿带贵客啦?”
叶怀瑾咧嘴一笑:“哈哈,路上遇见的,要在我家呆上几日了。”
“阿瑾哥!”
一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举着块槐花糕蹦跳而来。
瞧见白新生时却猛地噤声,缩到叶怀瑾身后,只探出半张小脸偷瞄,“这位姐姐是……”
“六花,这是二丫。”叶怀瑾顺手接过那大半块糕点,丢进嘴里嚼着,“快叫人。”
“啊!我的糕!”小丫头跺脚。
下次吃好吃的,定要背着阿瑾哥!
“二、二丫姐姐好,我叫杨六花……”她怯生生地唤道。
听着小姑娘软糯的声音,白新生唇角微勾。
倒是有趣。
“六花?好名字。”她说着,伸手探入袖袋摸索。
叶怀瑾见状,眼疾手快地从小摊上取了两支糖人塞到白新生手中。
白新生接过,递向六花的方向。
“谢谢二丫姐姐!”六花破涕为笑,捧着糖人。
暗下决心,以后有好吃的,还是分给阿瑾哥一半吧!
“怀瑾哥偏心!”隔壁豆腐摊的虎娃举着木勺冲过来,一脸愤愤,“昨儿我讨个糖人你都不给!”
叶怀瑾正挠头想辩解。
端着碗豆花的李婶子已挤了过来:“二丫姑娘快尝尝?刚出锅的,淋了桂花蜜!”
她不由分说将温热的碗塞进白新生手里,又转头嗔怪叶怀瑾,“你这孩子,带客人回来也不早吱声!我好把新晒的软和褥子铺上。”
街坊们闻声,热情地围拢过来,招呼声此起彼伏。
白新生静立其中,覆着灰翳的眼睫下,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
众人极有默契,无人提及她的眼盲,只将她当作寻常来客,热络地招待着。
……
夜色深沉。
“二丫,歇下了么?”叶怀瑾轻叩房门。
半晌,门内传来回应:“没有。”
叶怀瑾这才推门而入。
只见白新生盘膝端坐于榻上,气息沉凝。
“二丫,”叶怀瑾开门见山,“我想与你做个交易。”
白新生虽盲,却精准地将脸转向他发声的位置,“盯”着他。
“交易?”
叶怀瑾被她这般“注视”得心头微凛。
“我设法为你寻医治眼疾的法子,你……帮我两个忙。”
“……”
白新生沉默片刻。
“这双眼睛……还能治?”
“嗯……或许旁人束手无策,但我识得一位神医,当年……”叶怀瑾话未说完便被截断。
白新生心中确存一丝念想,却也不愿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此。
她思绪微动,对着叶怀瑾的方向,红唇轻启:“你,过来些。”
叶怀瑾依言向前一步。
白新生微蹙秀眉。
“再近些,到我身边来。”
叶怀瑾小心翼翼地挪到榻边坐下,心跳的飞快。
“来……”
白新生视界模糊,唯半米内能勉强辨出轮廓。
她伸出手,捧住叶怀瑾的脸颊,指尖带着一丝微凉,细细摸索他的五官走向。
“怕么?”她问。
叶怀瑾忙不迭摇头。
心想看来二丫对此道颇为迟钝,尚不知她此刻的举动,已在他心中掀起怎样的波澜。
指尖的触感在心底汇聚,白新生默默临摹着,将这张面孔刻入脑海。
“要我做什么?”她收回手。
叶怀瑾被她清冷的嗓音拉回现实,压下脸上残留的燥热。
二丫身手了得,绝对有故事!
脸上迅速堆起一个诚恳又带着点恰到好处恳求的笑容。
“二丫,这第一件事嘛……其实是想请你帮个小忙,也是想给自己寻个出路。”
白新生蒙灰的眼睫微抬,指尖在竹杖上轻轻一点,示意他继续。
“你看啊,”叶怀瑾搓了搓手,语气带着点小镇青年特有的热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
“我在这白山庄也算混了个脸熟,街坊邻居都照顾,日子是安稳。
可我这人吧……心野,总想出去看看世面,长长见识。
这江湖路远,风物不同,我寻思着,要是有机会跟着像二丫你这样见多识广的高人走上一段,那真是天大的造化!
路上跑个腿、探个路、打个尖住个店这些杂事,我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帖帖,绝不让你费心。
你专心办你的事,我呢,也能跟着学点东西,见见世面,两全其美不是?”
白新生想了想,我的事不就是街头献唱,讨几个铜板吗?
不过想想老头子临终前说的。
“实在不行…去清泉山寻我师兄吧。”
回忆回神,叶怀瑾还在眼巴巴的看着她。
“可以。”
白新生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