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弥赛亚。”博士虔诚地点头。
“嗯?”
“你不也是被改造过么?应该更加清楚。”闻言,索萝丝摸了摸颈后的连接口,然后朝睡美人的颈后探过去,果不其然,她也有着类似的装置。只是在那周围还有六个更小的连接口。“你们强化了肉体和反应速度,并将神经同魔像直接相连,接受训练,如同自己的手脚一样控制庞大的钢铁。这只是对人的肉体本身的强化,伟大但是容易想象。”
她们是工具,工具只需要执行能力。
“而我们在她的身上所做的事则更加深远,按照塑造灵魂的方式,我们重塑了她的大脑。人所生的人思考,然后在人所制造的弥赛亚身上定义思考。”
“博士,我不知道你有神学倾向。”
“不,我从未听过任何一门神学课程,周末也不去弥撒。”安德烈·亨利博士昂首挺胸,络腮胡子自豪地簇拥成一团,滔滔不绝起来:“只要稍微研究一下就会知道。过去的神学其实完全建立在先知的言行之上,亚当、雅各、摩西、耶稣,还有些其它什么人,人们透过他们来与上帝沟通,低效,繁琐,引起混淆,总体来说,全部都只能用暧昧来形容。”
“而通过她,我们重新定义了一种完全确定的方式。”
“我们在她的头脑中预设了这个世界上一切已知的数学、化学、物理学和工程学知识,然后引导、改造出一种与之相适应的运算和思考方式,并改造肉体使之无需学习便能掌握以往被称为肌肉记忆的实践技能。在人类目前已经探索的极限范围内,从最原始的杠杆到最先进的魔像,她知晓一切原理、理解一切构造,她既是人脑,也是电脑,知识与知识之间的碰撞将产生无穷的反应,许多我们穷尽一生也无法解答的难题对她来说只是轻而易举。然后,她将可以凭借这双手去将其实践,轻而易举地拆解、修理、维护和创造万物。”
“她是非人之人,也是非器之器,她就是你们渴求的种子,拥有从一片荒芜之中重现人类文明的能力,她是万械万业之母,她是人造的先知与神机。”
雨燕的阿尔黛西娅、山雀的索萝丝、蜂鸟的海伦娜、伯劳的佐伊、夜莺的莱拉、鲸头鹳的比安特丽丝、隼的费妮科,七名少女和七台魔像所拥簇着的最终核心,文明的顶点,工业的统御者,将要在未来领导她们众姐妹之人,这就是——
“暴风雪的……”
“奥萝拉,我们用柴可夫斯基取的名字来称呼睡美人,奥萝拉·雪诺丝托姆。”
人造神机暴风雪的奥萝拉,或许吧,但她还有一个当下更重要的身份,就是我的妹妹——就躺在索萝丝的手边,安详地沉睡着,对这个世界还几乎没有任何印象,就像那个童话故事里躺在蔷薇拥簇之间的同名主角一样,静静等待被唤醒的那一刻。
索萝丝双手穿过睡美人的背脊和腿弯,试着将她抱起来,问:“那么代价呢?博士,和我们相比如何?”奥萝拉明明比她要高,却出乎意料的轻盈,仿佛骨头是空心的一样。
改造都有代价,越多的改造就有越沉重的代价。
“老实说,很糟糕。”说到这里,安德烈·亨利叹了口气:“她的身体经过许多次的手术已经虚弱不堪,体能低下,免疫系统极度脆弱,极微量的细菌和病毒都会让她倒下,如有可能,最好终生待在无菌舱中。”男人的语调间夹杂着一丝无奈自嘲,“唉,我不应当用终生这个词,她……终生太短。但这不是我们的错,这项技术还远称算不上成熟。”
“原来如此。”太轻了,简直不像抱着一个人,而是一丛雪白的羽毛。奥萝拉的银发顺着她的臂弯垂下,落到地面上,漫过索萝丝的脚背。“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我总是在提问题,抱歉,博士,但是为什么她会在这儿?像这种机密项目我们应当在不列颠本土进行研究才对,而非异国的穷乡僻壤。”
安德烈·亨利沉默了一瞬。
“告诉你也无妨。”他说:“这就像工厂的选址,要么靠近市场,要么就靠近原材料。穷乡僻壤自有穷乡僻壤的好处,这儿离原材料最近。”
“原材料?”索萝丝不明白。
“你看她的手环。”
奥萝拉右手腕的确束着一根淡绿色的薄塑料环,挂着纸质的标签。索萝丝读出上面的字母和数字:“E.117,这是什么意思?”
“E代表埃律西昂,数字代表第117号实验品。但其实来自埃律西昂的原材料不多,最多的是代表波斯的P,其次是代表阿拔斯的A。”安德烈·亨利淡然:“之前我不是说过,我们还养了三十名孩子吗?”
啊哈,我明白了,怪不得这里必须被掩埋。
“所以屠宰场就是是字面上的意思?”索萝丝将注意转回到睡美人身上,觉得就这样抱着只能感受到她的骨头,甚至有些硌手。实在让人不能放心下来,她重新放下奥萝拉到睡眠仓里,扭头问:“得垫一下,而且外面太冷了,你有另外一件大衣吗?”
安德烈·亨利没有犹豫地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我来吧。”他说,上前盖在睡美人身上。少女趁势退后几步,掏出枪来瞄准他的后脑:“其实有一瞬间我以为你会拿别人冒充睡美人。”
“不、不,不能,你不可背叛弥赛亚,你不可做犹大。”
她干脆利落地扣下扳机。安德烈·亨利恰在此时回头,在看到黑暗里的枪口的时候第一时间尚无法反应过来,脸上凝出困惑的神情。索萝丝的枪口加装了消音器。只听见一声沉闷地“砰”,子弹从他的颅骨贯穿进去,又从另一侧钻出来。
“说得好,博士,你为联合王国和暴风雪计划做出的贡献将被永远铭记。”
亨利庞大的身躯摇摇晃晃,最终趴倒在睡眠舱上。血从他的伤口涓涓涌出,浸湿博士自己的棉大衣。索萝丝藏回手枪,枪口紧贴她的肌肤,还能感觉到开火的余温。少女用肩膀推开死去的男人。“咚”地一声,他栽倒在地。而索萝丝则悉心用大衣将奥萝拉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抱起来离开暗室。
门在她身后自动关闭,少女背对绿色的荧光。直到电梯开启,她回望空洞黑暗的走廊,看着它缓慢地在自己眼前合拢。索萝丝抱着奥萝拉径直返回地面,穿越出山的通道,踢走楼梯间里的杂物,回到正门之前。
贾斯珀和哈里森远远地站着,他手下的士兵也早已习惯不多说话,但是多了一个神色忧虑的年轻女人正在门厅里等待。
“德拉拉·贾拉里?”索萝丝朝她点头致意。
“是的,您一定是派瑞思小姐……”
“帮我一个忙。”少女打断他:“我要带着她回到魔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