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再平凡无奇的一记戳刺,甚至镰刃的刀锋都没有朝向敌人,可就是他抬手的那一瞬间,整个试炼之地的血气都好像刹那凝滞。连那盗玄残魂长剑扫过空中的剑芒,也似萤火照月一般一触即溃。
冥祖的瞳孔猛然一缩,刚刚张开的嘴唇也僵滞在半空。她盯着盗玄残魂左胸处的那道贯穿伤痕,一时间有些哑口无言。
“还需要我给他读个秒吗?”
宁寒将手中的镰刃别到腰间,接住那块石板。石板上仅存的三枚光点其一已经暗淡下来,可他却半分也没觉得可惜。他这辈子都想不到世界上还有弥天这种东西的存在,能让他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将忘川千渡给弄到手。
“回答本尊,你是如何用这如此奇形怪状的武器,却能挥出那般磅礴的剑意的?”
“嗯?”
宁寒瞥了一眼冥祖,带上了一点兴师问罪之意,后者眼角一挑。
“回答……我。”
“这才对嘛,遵守约定的才是好女人。”宁寒将腰间的小镰刀取下,“我说这个形状的武器是概念神你信不信?”
“概念神又是何物?”
“啊……开玩笑的,不过你这个问题听着就很奇怪,有人规定剑意一定要用剑吗?”
“若手中无剑,何来剑意一说?”
“那我要是这样呢?”
宁寒随手取出他伴生的那根普通木棒,轻轻一挥,一道弧光将眼前的血幕撕开一道口子。他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感觉这样还是没什么说服力,干脆取出一条薄如蝉翼的白丝,拉直隔空一抽,却也是荡开了一片血雾。
“这个就算是用过了,送你吧。”
他将白丝卷成团,随手丢向一旁的冥祖,却忽略了她现在并无实体,丝袜从她脸颊上方穿过去,宁寒清晰地看到她的眼神中带了几分愠怒。
“天赋异禀,心态却如此放浪,与你共行有悖本尊道心。”
“说的就跟你有得选一样。”宁寒直接给石板收进了物品栏,冥祖的声音也随之戛然而止,算是她下意识又自称本尊的惩罚。
至于什么剑意的真相,让她猜去吧,估计她做梦都猜不到他的道体上,反正他之前缺的就只有一个剑意的载体,要么就是灵气要么就是肉身,忘川千渡自然是帮他满足了其一。
与冥祖扯皮这段时间又耗掉了他三十息,宁寒本就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他不再犹豫,全速向着试炼的出口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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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过去五百五十息了……”
山洞中,时流霜双指交缠在一起,不安地踱来踱去,地灵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却也没说什么。
“他若是死在里面,我会送你去与他陪葬。”似是注意到地灵的视线,时流霜的剑锋遥遥指向地灵,她才不想参与这几个人的恩怨,她的目标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保住宁寒。如今两个人约定的时间快要到了,可试炼那边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虽说我不知道你是如何以化神之躯进入到祖境的,可我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和颜凌那女娃对他的态度相比,你的心里却是掺有外物。”
地灵眼都不抬地回话道,时流霜微微一愣:“怎么,你的意思是我还想对他不利?”
“非也,我自诩生前窥探天机,亦是阅人无数,此间外物,并非指的是你与他同行的动机不纯,至于其中缘由,大概也只有你本人能够理解。”
“我不理解。”时流霜将剑插在地上,自一块青石旁坐下,这圆滑的老家伙口中尽是谜语,她决定不再理他,等时间一到,她就轰开这试炼大门。
“闷闷不乐在那生谁的气呢?”
一个略带疑惑的声音从时流霜身后传来,再回过神,宁寒已经站在了她的身边,抬手捏了捏她的小脸。
“你你你……什么时候出来的。碰我干什么……”
时流霜被他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她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感知到出现在身边的宁寒,此刻他已经收敛起了忘川千渡,依然和进去时一样像个普通修士。
“这欢迎的态度也太差了,我好歹也是你师丈。”
时流霜最不想听见的就是这个称呼,张牙舞爪地就要来挠他的脸,而后被宁寒轻飘飘躲开。
“小友这肉身……似是在里面有了奇遇?!”倒是地灵一眼看出了他身上的端倪,此刻的宁寒在他眼中像是一块通体无痕的玉,虽然经脉还是碎冰冰,却丝毫不影响他肉身上那股无瑕之意。
“算是,不过我不建议你问里面有什么,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的。”
宁寒耸耸肩,接过地灵丢过来的地图,粗略地扫了一眼,便径直化作一道灰气冲出了山洞,速度之快就连时流霜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这是……”
时流霜揉了揉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幕。
随即,她一咬牙,也御剑腾身。向着宁寒消失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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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境南部的一座荒山之下,枯草密布,隐约可见体态怪异的修士于那草间掠行而过,时不时驻足观望寻找着什么。
“吱——”
一只血蝶的凄厉叫声令得众修士纷纷侧目望去,那是一个身材矮小的家伙,若非他身高如此,也发现不了草间的那一小摊暗红色血迹。血蝶自他被蛀空的双目中飞出,落在血迹上,顷刻将一个方位传给了其他血蝶。
于是便有了现在这一幕。
“嘶……”
颜凌的后背嵌贴在山壁之上,紫黑色的魔焰萦绕在她身周,却随着她急促的呼吸燃起又熄灭。她的紫色纱裙已经被鲜血晕染,分不出是她身前这十几个血蝶修士的,还是她本人所流。
大概是她那日袭击未果,重伤逃遁之时,留下了某些痕迹,才被顺藤摸瓜找到此处。
她的爪间还在向下滴血,来自于一个刚被她拧下头颅的血蝶修士。她提着他的无头尸身,将利爪插进那断颈处,扯出一道淡灰色的生魂,捏碎,吞噬。
“半死不活的东西,真难吃……”
虽然感觉伤势有所恢复,可来自生魂的反噬依旧疼得她将齿间都咬出血来。她感觉自己的神智正渐渐失真,只剩下一口气在强撑而已。
可一个修士的精神若毁了,纵使有通天的灵气傍身,也只不过是引颈待戮而已。
“两只老鼠,却将本座逼到这般地步,可惜在这祖境中,纵使是谁,也拦本座不得。”
蝴蝶自那群修士身上扑簌簌飞出,自空中组成一句血色的话语。
“废话连篇。”
颜凌将喉间的一口鲜血压下,意识飘飘忽忽,正在离她远去,可她依然将利爪抬起,挥出一道魔焰将那血字击散。
“我只恨没机会看到你那废物儿子脉碎而死,到了九泉之下,我亦会让他知道,那都是他那个无能的爹所致。”
颜凌这句话似乎点燃了许厉年的滔天怒火,血蝶身上红光厉放,那群被附身的修士神色顿时变得狰狞,似地下爬出来的恶鬼,下一秒就会扑上来把她生吞活剥。
她将微闭着的双眼缓缓睁开,瞳孔完全化作黑色,那是天阴魔体彻底黑化的前兆。黑化后的魔体,便是这世间最令人恐惧的杀戮机器之一,同时,也宣告着宁寒此生都将活在她的阴影之下。
那是镌刻在这个世界底层的规则,亦是……她的归宿……
“咳……”
颜凌轻咳一声,自那黑色的瞳孔流出一滴清泪,划过她的脸颊。
这短短的一秒钟时间里,她已经引导着一团魔焰将自己的气海吞没,只需要心念一动,就能将之引爆,强行阻止堕身为魔。
就像那个人曾经给她炫耀过的烟火一般绚烂。
他那时候还向她伸出手,说是借一点灵气放给她看,然后被她没好气地拍开。可现在,她却有点回忆不起他的面容了,唯有他那时候沮丧的动作还烙印在她的脑海中。
“我……借你便是了……”
朦胧之下,颜凌抬起手去,试图去触碰眼前那虚无缥缈的指尖。
于是,爪与指相贴……
呼啸声止,万籁俱寂。
颜凌感觉一只手拂上了她的脸颊,将被魔焰蒸干的泪痕抹去。
那张她渐渐遗忘的脸,此刻又变得清晰起来,他将一道生气输进她的体内,小心翼翼地舔舐着她精神上的伤疤。那些在她脑海中哀嚎的生魂,在那道生气的涂抹下雪融冰消,不复存在。
“你看。”
宁寒坐在颜凌的身边,将她的身体轻轻搂住,拍着她的肩膀安慰,手指向天。
她睁开眼睛。
她是魔修,根本就无惧鲜血,而眼前的这一幕,只是令她不停地落泪。
两人面前,是一只只被锁链击碎,在风中溃散的蝴蝶。一蓬蓬血雾从众修士体内升腾,被暗灰色的死气裹挟着升上天空,绽放。
恰如……她所期待的那场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