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为……自己此生都只是缚灵一具,终究会与这处试炼一同随时间消亡。遇见并庇护一位天阴魔体,是我残生之幸,却未曾想,为她鞍前马后的小友你,竟才是这天道之大不讳,将魔体攫于男身,所谓逆天而行,不过如此……”
时流霜在旁边轻轻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得到了地灵的肯定后,她现在瞅着宁寒如同看见了一个怪物,与他身上的秘密比起来,自己师尊的身份都好像逊色了不止一点。
“倒也不必……”宁寒噎了一下,若是自己将无相道体这种只存在于理论上的体质告诉他,估计能把他原地吓死。
“我生前名号为……盗玄真人,是冥祖时代的大乘仙尊,偷师千家功法,并最终以杀证道。那时候天下无人不知我的名号,却不幸失手被冥祖镇杀于此,乃至化作地灵。”
宁寒捏住了下巴,这是他来到此世第一个未曾听说过的名字。而这个世界自行捏造的人物身上,大概和那囚阵一样都带有或多或少的bug,可这位盗玄仙尊……至少目前给他的感觉还算正常?
“如今我记忆虽然有失,却始终自灵魂中伴随有一层杀戮的执念,甚至足以影响我作为地灵时期的理性判断,却没想到害了她……”
“等一等……偷师千家,你是怎么做到能平衡千家功法相性,甚至还没走火入魔修炼到大乘期的?”
宁寒终于嗅到了地灵话中的bug是什么了,难不成他也是个无相道体?
“我……”地灵的身体一阵颤抖,却如遭雷击一般悻悻低头。“我不知道……就连我生前肉身中,也不存在与此事有关的记忆……”
“……”
宁寒一阵无语,意思是最关键的消息您也说不出来是吗,他这边是说出来会遭雷劈,您那边就直接不记得?
“小友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定然知无不言。”
“我想知道,你身后的那个试炼,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宁寒望着那隐隐透出血光的暗门,脸色有些不太好。若这试炼确实为冥祖所留,他又怎会让自己的仇家代为看守?
“小友目光如炬……”地灵稍加感知,眼神突然黯淡下几分,“若非小友帮我寻来肉身,我竟感受不到那试炼早已被我生前的血气污染,甚至还将其奉若至宝守护千年。”
“你的命源大概是恢复了一些,打开它,让我进去看看吧。”
宁寒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血色大门跟前,时流霜闻言,脸色一变,连忙跟上去拽住他的胳膊。
“小友慎出此言,千年来我也曾任由受试者进入此地,可他们皆是有去无回,那时的我竟未感觉有半分不妥。可如今我侥幸拾回记忆,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你步他们的后尘……我观你现今身边还有这位化神境助力,若是稍加快几分脚程,救下颜凌绝不是……”
时流霜也迟疑了一秒,虽然帮他救颜凌依旧让她感到有些不自在,可若是宁寒铁了心前往,她也不能白白看着他去送死。
“道理我其实都懂,不过若是这件事现在还会让你有些为难,那我自己来就好……”
宁寒突然很小声很小声地说了一句,将时流霜的手轻轻包裹住,还拍了两下,似是要让她放宽心。
“最近我一直在问自己一个问题,那就是我所掌握的这些红利,是否真的能支撑我躲在别人身后一辈子。”
“大概是我这一路走来有些太过顺利了,以至于不知不觉间就将这些知识当做了破局的根本。可直到我不得不亲自握紧武器去守护某些人时,才发现它们已经变成了挡在我面前,阻挠我挥出那一剑的囚笼。”
越接近那扇大门,他脑海中的开发者日志就越是躁动不安,似是在仇视那门后的一切,想要将那违背了创世者记述的东西焚灭殆尽。宁寒感受到自己的气海正在不停翻涌,他松开时流霜有些冰冷的小手,将拳头缓缓攥紧。
“我还有多少时间?”
“我能感知到,那血蝶修士此刻虽然数量有所减少,却隐隐正在形成合围之势,若是你一定要问时间,不算她带你前往的路途,你最多还剩下……八百息……”
地灵语气中的悔意愈发明显,八百息,那是一个宁寒即使侥幸获得了传承,也根本无法融会贯通,甚至根本提升不了多少实力的时间。
“足够了。”
宁寒将一物塞到时流霜的手里,指尖一挑,将那物件上的神魂印记完全抹除。她抓着那枚祖印,有些不知所措。
“流霜,若是我七百息内还没出来,你拿着这个去找你师尊。记得,若是想让她离开那间屋子,需要找一个叫作定界锚的东西。”
时流霜呆滞地看着他坚定的目光,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大概是知道什么是所谓的命数了。”宁寒抬起头,望向那试炼的门扉。
“可惜连我都不信的东西,又怎么敢坦然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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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这是宁寒踏入试炼后唯一能看见的景象。他感受到盗玄真人的血气咆哮着穿透他的身体,若非他是绝脉体质,血气透不进他的经脉,大概早就被那无尽的杀意折磨到精神失常。
“你费尽心思给我改成这般不人不鬼的体质,却做梦也没想到,看似绝望的那一半反而帮了我无数次吧。”
宁寒冷笑着将那本日志取出,摊开在手心里,靠着日志的颤抖程度作为探测,在黑暗中慢慢摸索。当他寻到一个未知,蹲下再起身后,手中已经多了一块不知道刻着何字的石板。
“又是一个将此地当成试炼的可怜人,能顶着这无边血气寻到此物已是不易,不过此物有悖天道,绝非你这般筑基期能够接触的存在。”
宁寒手中的石板骤然消失,再回过神来,他的面前出现了一道身披锦袍的绝美虚影,她用一根发簪将黑发随意地盘起,一双摄人心魄的红色眼瞳,即使沐浴在血气之间依旧闪烁妖异光芒,此刻正冷冽地盯着他的脸。
“冥祖……?”
宁寒在脑海中搜索了半天,却未对眼前的女子有半点印象,可只要稍加思索,她的身份就已经呼之欲出。
记得他没给冥祖填过性别,所以她其实是个女人吗?
“怪不得……”他盯着那女子的虚影,喃喃自语。
“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活人,第一个寻到此地的修士却能直接叫出本尊的名号,不过你方才说的‘怪不得’,又是何意?”
她的声音有一种莫名的威严,却又好像拒人于千里之外,即使是在盘问他,也带着一股子疏离的意味。
“我的意思是,怪不得关死盗玄的那个囚阵如此粗制滥造,不像是什么阵法行家所建造,反倒像是个胸大无脑的女人在耍小脾气。”
宁寒无情地将视线停留在她胸前的傲人弧度上,淡淡地抬手扇了扇扑面而来的香风:“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看着这么高冷的一个人,背地里却在用媚术偷偷使坏。不惜放下身段也要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用在我一个后辈身上,想必你也是迫不得已?”
艹,本来他看见冥祖还挺激动的,结果这个女人竟然想用媚术搞他,要不是这玩意和她的气质完全不搭,他大概就直接上钩了,之所以他说话那么冲,也是这个原因。
被宁寒一语点破,冥祖神色一怔,悄然收回眼瞳中的妖红色涟漪。
“若是本尊神魂尚完好无缺,以你方才那般冒犯之言,定然将你拖入无间冥狱,终生受万魂噬身之苦。”
“少搁这威胁我,我对你又没兴趣,来这也不是向你兴师问罪的。尽快把东西给我,我就当没看见过你,更不会向外人提起你的存在,你继续当你的孤魂野鬼就好了。”
“那倘若本尊说不呢?”
冥祖眼中妖光凌厉,纵使此身已逝,却仍然透着一股令人敬畏的气场。
“那我就只能明抢了,就是不知道堂堂大乘七重的冥道魔尊,死了上千年,甚至沦落到需要用媚术偷袭的程度,是不是还像生前那般结实抗揍。”
宁寒随意取出一柄铁剑,虽然他是个没实力的,可明显眼前这个女人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被他刚才那样冒犯,她若还有余力,早就该动手杀他了。
“纵使本尊神魂已经孱弱不堪,却也能将此物一念之间毁去。本尊视你现在亦是心焦气躁,若是本尊不遂你的愿,你又当如何?”
她抬手覆上那块石板,居高临下地看着宁寒。
“如何?那你可以试试,看看是我一个二十岁骨龄的沉得住气,还是你一个快要消散的残魂更能狠下心来玉石俱焚。”宁寒一副滚刀肉的模样,这时候他要是露一点怯,估计这辈子都别想拿到那块石板。
他的眼神微微一凛:“你依托这血气天险藏匿于此千年,是不是算漏了有元婴境之下的修士根本无惧此地环境,现在你大概也是挺慌的吧。与其和我在这僵着,你还不如说实话。”
……
“你可知此物来历?”冥祖沉默半晌,最终还是悠悠开口。
“最好你一段话能说明白好吧。”
“此物乃是本尊杀死那盗玄贼人后,自他身上寻得,现今本尊的神魂被禁锢于此物之上。所谓怀璧其罪,本尊不可能将自己的最后一缕神魂,托付给一个只有筑基期的修士。”
“你的意思是,你更想让自己最后一缕神魂大限已至后在这血气中融化掉?然后被外面那个看大门的笑话?”
“……”
“所以我说你这人比较无脑吧,我能寻到此地证明此物与我有缘,既然你依旧心存芥蒂,划出个道便是。”
宁寒抬起长剑,遥遥指向冥祖手中的那块石板。
“即使我把它交给你,凭你一个筑基期也绝不可能将之取走。”冥祖臻首轻摇,操控着石板悬浮至宁寒身前。
“理由?”
“你一看便知。”
宁寒信手将神魂沉入那块石板,正欲炼化,那石板中却骤然显化出一具佝偻身影,一道剑锋带着三尺寒光,斩向他的脖颈。
宁寒一惊,于身首分离前的最后一刻将那石板松开,整个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身影随之消失不见。
“盗玄?”
宁寒摸了摸浸湿一片的后背,望向身前的女人。
“是他的残魂,出窍后期。”
她淡淡开口,即使这个修为被她生前视作蝼蚁一般,抬手就能碾死一片,可对于只有筑基期的宁寒却是整整隔了三个大境界的天堑。
“那盗玄贼人,偷师后常常将功法原主全族尽数屠戮,如此一来,他便可以正统自居。而其偷师千家之根本,则是源自此物的两种威能。其一为‘弥天’,其二为‘合炼’,前者可以根据功法残卷推演后续内容,后者则是盗玄不会走火入魔的关键所在。”
“弥天和合炼?”宁寒念叨着这两个名词,他是道体,本就天生可集万家之所长,合炼这种东西于他根本无用,倒是那所谓的弥天……
“有残卷就能补全,那这东西不是极其逆天?”
宁寒碎碎念了一句,这玩意是真的bug,让他自己来设计大概也就是在传说中提一嘴的程度,大概不会实装给玩家。
“此物并非你所想的那般神通广大,其中所蕴含的‘弥天’之能最多还可使用三次。本尊这里有数部功法残篇,你若是能学得其中一部,将那盗玄残魂击败,解放本尊的神魂,把此物给你又何妨。或者,你信不过本尊,也可以用你自己的残卷。”
冥祖玉手一挥,一卷卷仅有封皮的功法自她袖袍中飘至宁寒跟前:“本尊只给你一次机会,若你做不到,速速离去,莫要误了本尊弥留的时间。”
可惜宁寒理都没理她,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狂跳不止。
这个女人方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不亚于在宁寒心里轰起了一声足以令他欣喜若狂的平地惊雷。
可以用我自己的?!!!
他手里可就有一部集天下功法之大成的超级图鉴,虽然大部分都只有一个概念设计,可看那女人拿出来的功法封皮,岂不是和他日志里所绘制的一模一样?
“我说,打赢了那个家伙,你就跟我走是不是?话说我能不能再额外提一个要求?”
“如果你能做到且要求并不过分,本尊可以考虑。”
“那就把你喊了一整章的这个难听的自称去掉,以后我再听到你这么自称,就把你关小黑屋里终生受扣扣空间之苦。”
“一个称谓而已,算不得难事,倒是你的后半句想表达什么?”
“没什么,你看好就行了。”
宁寒将那本泛着金光的日志举到身前,翻开其中一页,望着在那弥天之威下缓缓凝实在手心中的深灰色功法,宁寒突然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很想举着它高喊一声岂不闻天无绝人之路……
冥祖的妖红色瞳孔中第一次显露出惊异之色,很快却又化作了难以置信……
“这是部炼体功法!可你是如何……不依靠任何素材就能将之……”
“都说了叫你看好了,喊着本尊本尊的堂堂冥祖可别像小姑娘一样,一点小事就一惊一乍啊,无所谓,你马上就不会再这么喊自己了。”
宁寒身周突然显现出数个命轮,自他身边游走穿梭,一道淡淡的轮回之气将他的头发染成灰白之色,皮肤之下隐约有血液鼓荡的声音传来。
他取出一根自冥湖之底所得的锁链,随手掰了两下,那时流霜化神七成力道都无法斩动的锁链在他手下竟寸寸崩断。宁寒选取了其中一节,将之拉直,头部掰成环状。
“忘川千渡,一境,越鬼门。”
一股灰气随着他的手掌牵引,自那镰刃之上悄然浮现。他整个人的气质,在那一刻莫名变得像是轮回境中掠人神魄的使徒。
“盗玄是吧。”
宁寒望向凭空出现在身前的盗玄虚影,举起镰刃,遥遥对上他手中悬浮的长剑。
“你的太阳落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