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顾昭阳神色一凝,脚步猛然一顿:“有灵息波动——在那边。”

  陈咏枝已掠出几人,身影一落,袍角卷起细灰——焦黑断石之间,一截微颤的血影几乎淹没在焦骨里。

  那是一个年轻弟子,脸上被烧得几乎认不出形貌,呼吸微弱,几乎看不出起伏,半截身子被压在倒塌的阵石下,身上灵袍残碎,唯有腰间佩玉上隐约可辨的银纹,证明他是宗主峰的内门弟子。

  “还有气!”陈咏枝神色微变,立刻从袖中掏出一瓶灵液,小心撑起弟子头颅,将几滴送入他唇边,“你还能说话吗?发生了什么?”

  那弟子嘴唇哆嗦,眼珠勉强动了动,似是听懂,却艰难地转了下头,喉间发出极轻的嘶哑:“快去…………找……长老……就在……”

  他话没说完,猛地咳出一口血,指尖颤着,指向废墟后方幽林深处。

  郁念蹲下察看,眼底微沉。他手指搭在那人颈侧,眉头却越蹙越紧。

“脉动紊乱……不像术伤,更像是被外力强行篡改。”郁念沉声道,脑海闪过曾在藏书阁魔族残卷中见过的记载。

  身后的顾昭阳皱眉:“你是说......被控制了?”

  他答:“极有可能。”

  郁念眼底的光一闪而逝,手指在灵脉上轻轻一按,未动声色地收回,语气含混:“……先带上他吧。”

  “先带出去疗伤?”顾昭阳看了郁念一眼。

  郁念却没回应,只是微微皱眉。

  陈咏枝动作顿了一下,手指搭上弟子肩骨,忽觉那人灵脉竟似被拧裂。

  “他身体的灵息绝无可能撑到现在的......”她低声像是预感到了什么。

  见势几人正欲动身,那弟子却忽地——

  睁大了双眼,神情一瞬间僵硬诡异。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不属于濒死之人的微笑,喉间发出咕哝的低语:

  “已经……晚了……”

  下一瞬,他的眼白泛黑,嘴角抽搐,掌背骤然浮现一道奇异符痕——竟是深红黑诡色。

  “退开!”郁念面色骤变,但已来不及,那到纹瞬间爆裂,一道碧黑色灵雾冲天而起。

郁念手快,强行封住灵核爆发点,但逆冲之力仍穿透灵脉,震得他一口血涌上喉头。

他强忍未咳,掌心皮肉隐有焦痕。

而周围其他三个不知名的弟子却是被震得当场晕厥。

  空气一瞬间如坠冰窟。

  一片沉寂后,尚未受伤的弟子才猛然回神,纷纷掐诀结阵。

陈咏枝拉过两名尚在晕眩边缘的外门弟子,按在他们肩头注入灵力稳定心神。

  而那自爆灵体的弟子气息在郁念掌下快速抽离,转瞬便化作一团干瘪焦皮,胸口破开一道极细的印痕后,恍若是被某种力量迅速收束消逝不见。

  “这些疯子……简直是把我们炼成了傀儡随意摆弄。”几个刚恢复神志的弟子低声咒骂,眼中已染上怒意。

“是魔族残术之一,以血魂封锁灵智,只剩下驱壳之能。”郁念缓缓起身,声音冷得像一柄出鞘的剑。

“不错,这是魔人炼制的活壳傀,灵智被挖走,故意只留一丝气血。”顾昭阳补充道。

  陈咏枝抱着怀中的小狸,眉心拧紧,那小兽方才见到那人时也曾露出短暂的不安,但她当时以为是伤者血腥味引起的反应。

  她迟疑道:“那我们……还要去秘境里吗?”

  郁念的目光落在那裂谷方向,半晌,他缓缓吐出两个字:

  “自然要去。”

  郁念语落,众人一瞬静默。

  风仿佛在那一刻被抽走了声息。

  这次,他们不是回去,而是——往前。

  秘境的真正入口,不在先前外围那片被标记为危险地带的断岭,而在幽魇海林深处那一片隐没于迷雾和灵压中的凹洼裂谷。

  郁念抬眸望着前方。

  雾比先前更浓,像是无声扩散的墨,压低了整片天色,也压住了他们心头的光。

  他没来过。

  原本秘境未开,灵气闭锁如眠,可如今却像是被什么唤醒了。

  裂谷边,一道近乎透明的灵障缓缓浮现。

  是浮云宗外门设下的封锁,避免误入的标识阵。

  可现在,它开着。

  “这禁阵已破。”顾昭阳的语声低得压在喉间,“有人进去过。”

  “他们还活着?”

  郁念垂眼,视线落在灵障之下一处微不可见的一道浅浅的阵纹残痕似曾相识,郁念蹲身拂过:“这是内门的破障符改写术……不是外人。”

  草间,有脚印错落,一深一浅。

  即便被草叶半掩,还是能看出尺寸不同,有多人同行,而且被还有拖拽的痕迹。

  众人心头同时一紧。

  郁念却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那道幽深林谷。

  那不是一片秘境那么简单。

  是旧战场的骨灰,是魔族残痕滋养出来的灵魂裂隙——被他们称作幽魇海的真正中心。

  而现在,那片沉寂许久的深渊在呼吸。

  “走吧。”他说,语气平静。

  一行人穿过灵障,那一刻,林海的颜色变了。

林中光线猛地变暗,仿佛跨入另一层世界。

原本浓雾弥漫的林地,如今却变得诡异寂静,四周的树木根茎裸露,仿若倒生而上,枝桠间悬浮着碎裂的岩块,时而在空中缓慢旋转。

脚下泥地松软,踩下去竟没有任何回音,像是声音也被吞噬。

郁念停住脚步,指尖拂过一株通体泛蓝的苔草,指腹立刻传来刺麻,像被细针扎入。他目光微沉:“这不是外头的灵植。”

一滴灵露自头顶滴下,竟是一丝幽绿的黏液,从树叶背面渗出,落地后冒出微弱白烟。

  雾气冷得像刀,灵识像是被水拽住,延伸不到三丈远。

  有弟子试图用灵力沟通飞信,飞出去的灵息却在半空中中断,而他们像是进入了某种被遮蔽的结界。

他们只能继续前进。

  “这是……”顾昭阳脸色发白像是不愿意确认一个事实,“为何宗内无人提前告知……”

  没人回答。

  陈咏枝忽然一顿,袖中的小狸突然炸毛,竖起身子发出一连串的警鸣叫声——不像是受到攻击,而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接触的东西。

  郁念脚步顿住。

  他低头。

  脚下泥土微微鼓起。

  然后,一只手从土下缓缓伸出——

  不,是已经断了的手。

  上头戴着浮云宗内门弟子的制式镯环,还隐约残着不稳的灵息。

  周围泥土被血水染透,但那血却已冻干,像是从死尸上剥落下的最后温度。

  郁念伸手,指尖触碰那镯环的灵识封印。

  无响应。

  灵识全灭。

  他收回手,目光幽沉。

  “不是刚发生的。”他缓缓说,“有人把尸体搬进来……诱我们。”

  陈咏枝喉头紧了紧,嗓音低沉:“可是为什么——”

  “——因为这不是试探。”郁念目光扫过裂谷深处,声音很轻,“是投饵……有东西,在用他们喂自己的猎物。””

  众人一怔。

  “秘境中心有东西。”他说,“它在等……活人。”

    林雾越往前越厚,浓得像水泥,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小狸耳朵倒竖,尾巴也紧贴陈咏枝手腕,瑟瑟发抖。

  郁念收回看尸的视线,忽然低声问:“他叫什么?”

郁念忽然低头,目光落在那颤抖的小兽身上,声音低缓。

  陈咏枝怔了下,“……黎黎。”

  她低头轻抚它耳尖,语气微顿:“它不亲人……只有你是例外。”

没过几秒,郁念伸手轻轻碰了碰那只微抖的小狸耳尖,仿佛刚刚发生的事情都已过烟耳。

  随后,众人行至谷中低洼地带。

忽听前方传来一声微弱的“咳”。

  极轻极短,但在这死一般的沉寂中,犹如一滴血落进雪里。

  “谁!”顾昭阳立刻拔剑,目光如刃,扫向声源。

  雾气微动,一道几近模糊的人影蜷缩在林道旁,似是被拖行过,浑身血污。

  “别杀我……”那人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一丝语调,“我是……李澜……浮云宗……”他声音极低,那最后三字几乎像是被硬生生从喉咙里逼出,带着一种不属于人类的滞涩。

  林雾稍稍散开,一个人影躺在地上,衣袍焦破,血污几乎覆盖全身,脸上划着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一只手臂不自然地蜷曲着。

  郁念走近两步,低头看去。

  那人神识衰微,气息混乱至极,却仍勉强撑开眼皮,喃喃道:“快走……长老他们……不对……别让它听见……”

  话音一落,他猛地一抽,嘴里涌出一口黑血,半边面颊都被染黑。

  顾昭阳低声质问:“长老在里面?你怎么逃出来的?”

  “我没逃……”他眼神混沌,像是被抽去了什么,身子止不住的抖。

  陈咏枝脸色一变,俯身刚欲点穴稳住他的灵脉,却在碰触对方脉门那一瞬,掌心灵力遭到奇异反噬。

  “……不对,他灵息……是魔人!”

  郁念眼神猛地一沉,眼底同时闪过一丝几乎被压下的怒意。

他骤然出手,紧握的左手指尖灵光凝聚,一剑斩下!

  下一瞬,此人的身形轰然炸裂,化作一团雾气般的残影,向四周扩散,溅出的血迹如毒瘴般蚀穿地面。

  “退开!”顾昭阳怒喝,抬手结阵,灵盾将众人护住。

  郁念眉心急攥,手中长剑几乎自行震鸣,像是感应到了某种熟悉却危险的东西。

  雾气消散前,林地中央浮现一瞬玄红色的三角瞳纹,旋即溃散。

  郁念冷静分析判断着:“这些魔宗设计,我们竟一直未察觉。”

  陈咏枝面色有些略白,袖中小狸发出尖锐的惊叫,不住地往她怀里缩。

  顾昭阳缓缓道:“……恐不是一般魔人”

  郁念没回答,只是眯起眼睛,望着那雾气散去的方向,喉间一字一顿:“这些,都是为我们准备的。”

  林谷更静了,仿佛连风都收住了呼吸。

  而他们已经走到了刀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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