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队已暂时脱离了先前遭遇的区域,落脚于一处浅洼地,林木环抱,四周寂静。
本来这幽魇海是很小的,但当他们进入这片看不到头的地方,才知道自己是有多么短见。
郁念的脚有些生麻,他坐在一块干净岩石上,身上的灰衣背后早已被热气晕染得色深了几分。
联合几名弟子布下简易灵阵后,陈咏枝便半蹲着,从袖中取出那只她常带的小狸。
那小东西一被放出,便抖了抖耳朵,尾巴翘得高高的,一双琥珀色眼珠警觉地扫了一圈——可下一瞬,它忽然定住,目光死死落在郁念身上。
怎么了?”陈咏枝微微偏头,小狸却毫无反应,只是蓦地从她肩头一跃而下,小心翼翼地朝郁念靠近。
郁念察觉动静,眉心微动,神情仍然沉静,却像在默默计量某种难以言明的熟悉。
但那只小狸却像受了某种蛊惑似的,耳朵微颤,尾巴低垂,步步趋近他的膝侧,像是嗅到了什么熟悉又引诱它靠近的气息。
它低低呜了一声,不是撒娇,也不是求宠,像是一种下意识的……依附。
他没伸手,也没避开,只是指尖微动,像是习惯性地想抵御什么,却终究没动。
这不是第一次见这小兽,他记得在沈知烟那里时,就在她的肩头见过——当时不过是远远看了一眼,小狸甚至对他有点怕生。但现在,它的举动却过于反常了。
“它以前不这样。”她下意识说出这句后自己也一怔,“……怎么会变了?”
郁念抬眼对上那抹红后,没有解释什么,只是低头望着小狸伏在他脚边,久久不动。
小狸天生敏感,哪怕未修通人言,也能察觉出他气息中某种不同寻常的波动。
可它毫无避讳,反而趋附。
陈咏枝见他沉默,更是微微蹙眉:“难道也是这怪地方导致的?”
她听娘亲曾经说灵兽很少会被外界术亦或各类控法直接干预,所以也不好下推论。
郁念却只是淡淡摇头,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蹲下,想要将小狸抱回,却发现它身子轻轻一僵,竟往郁念那边躲了半步,小小的肉掌踩在了郁念的靴侧。
不是躲避,而是本能的想靠近他。
她愣了一下,抬眸望向郁念,只见他眼神平静,但指尖微微收紧。
这一幕让她心头莫名有些沉,眼底闪过一丝不解。
随后他低下头,眼神淡漠,仿佛只是顺手。
缓慢而精准地穿过灵狐四肢间的空隙,将它稳稳抬起。
小灵狸贴在他掌心软软一团,他却像握着一簇轻雪。
林中风又起,远处不知名的鸣叫声悠悠传来,像是某种族群迁徙的低吟。
陈咏枝站起身来,将灵狸送回袖,望向林深方向:“方才那种术法残痕……可能不是临时施下的。”
郁念点头,眼望向雾还未尽散的林海,语声低得像自语:“这片林子,一直有东西藏着,不止是试探。”
他目光微沉,袖中灵息悄然运转,心底那股几近隐匿的躁动,也在小狸依偎的温度里,若有若无地……泛起涟漪。
雾未散,林仍静,众人小憩片刻后,顾昭阳便收拢灵阵,将最后一枚布阵符收回袖中。
“不能再拖了。”他说着,转头看向郁念,“若再不出林,夜雾一来,这片区域可就不好走了。”
郁念点了点头,手指扫去衣摆上的灰叶,转身往既定的林道方向走去。
其他弟子陆续起身整备,陈咏枝袖里的小狸却忽然动了一下。
它本已被自己抚慰安静伏着,此刻却抬起头,竖耳望向来时的方向,浅红的瞳孔微微缩紧,毛发悄然炸起一层柔刺。
正此时,林地深处,地面忽然一颤。
震动轻微,却极实在。仿佛是什么深藏在地底的东西挣动了一下,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异样灵压,顺着湿冷泥土透上脚踝。
“……刚刚,是不是晃了一下?”有弟子惊疑不定,提声问。
“不像是地脉震荡,”顾昭阳已经取出了腰间的简讯灵玉,往里灌入识息。
灵玉亮起微光,消息却久久没有回应。
陈咏枝抱紧了小狸,语气低了下来:“它在发抖。”
郁念本未动容,却在它那哆嗦一瞬中微蹙眉,垂下视线,落在那只小兽半蜷的身上。
“前方不是林道尽头。”他低声说,“我们绕过去。”
众人一怔,不敢多问,只默默跟上他的脚步。
林雾轻扬,不远处的枝叶间,仿佛藏着什么看不见的目光,正静静注视着他们的每一次前行。
地面的震动止息后,林中却更加静寂,甚至连雾气都像被某种力量硬生生撕开了一道浅浅的缝隙。
顾昭阳眉心紧蹙,他从怀中掏出浮云宗的特制灵玉注入灵识,片刻后神情微变。
“外门营地……通讯断了。”
众人神色皆变。
“走。”郁念冷声开口,语调压得极低,却不容置喙。
一行人迅速向来时方向赶去。
视线越来越清晰,却没有人因此放松,仿佛越清楚,就越不愿意去看清。
林间雾气竟不再阻碍视线,像是某种屏障被人为撤除,只为了让他们毫无遮挡地,看清眼前这片废墟。
那是高阶弟子驻地——主阵已毁,符文残片焦黑如炭,仿佛被活生生烧穿,周边的法器剑柄残破四散,地面焦黑一片。
更不用说外门弟子营地,更是惨不忍睹。
空气中血腥刺鼻,像是生肉在烈火中灼过后残存的焦灼味。
风穿过焦土的断缝,发出轻微破裂声,像哪儿还有什么东西……在冒泡。
陈咏枝动作一滞,眼前那一片焦黑让她脑海中浮现一张模糊的脸,不过只是一闪而逝。
小灵狸的尾巴绕着雪臂缠了几圈轻轻“啾”了一声,她才猛地回过神。
有几个弟子干呕出声,却连退两步也没力气,脚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另一个捂着口鼻,脸色煞白,眼神发直:“……这……谁做的……”
尸体。
地面上,有数十具残缺的尸体,血肉模糊,无法辨识。
他们身上的外袍已被烧得焦烂,只剩一角不同峰门的残片暴露身份。
更远处,还有一具半截身躯倒挂在半截断木上,神识已彻底被湮灭,还有腰间金纹佩饰那燃尽后的焦炭。
有弟子呆呆望着那半截断木上的残尸,嘴唇颤了几下,忽然疯了一样扑上前去,跪地翻找什么,口中喃喃念着某个名字。
顾昭阳欲言又止,终究没有拦。
“……这不是普通袭击。”顾昭阳站在废墟边缘,嗓音嘶哑,“这是屠杀。”
郁念没有说话,他缓缓蹲下,从焦灰中挑出一片尚未彻底熄灭的灵焰残痕,灰白中带着深红色的诡异花纹——那不是浮云宗术法的传承,也不属于常规修士的术式或者灵法体系。
“魔族。”他说。
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她一开始只是瞳孔微缩,然后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像想甩掉什么错觉般摇了下头。
可那道痕迹仍烙在脑海:“魔族?”
潮湿的泥地沾着细碎的黑灰,踩上去像踏着人骨渣。
走近的他弯下身子用手撵起一点主阵残余的一丝灰烬,那里的焦痕并非外部引爆,而是——由内炸裂,中心呈现的像是曾燃烧过极寒魂火的诡异蓝色。
短时间击杀数十位结灵期弟子和一位金丹执事,若无化神修为,极难做到。
顾昭阳深思着,目光冷凝,随即声音里带着极轻的震颤:“……他?没死?”
像是在自问,语气中带着点忌惮。
但郁念的目光却微微下沉。他的后颈红绳隐隐发紧,像是在提醒什么,又像是在回应那股曾在林中出现的熟悉波动。
他指尖扣住剑柄,没有动,却能感受到掌心那层薄薄冷汗正一寸寸被寒气渗透。
这不是试探,这是某种回声。
有人——不,某种东西,借由他在场的存在,认出了浮云宗的气息,并选择了最迅猛、最残酷的方式回应。
这些无辜弟子遇袭。
不是巧合......
“接下来怎么做。”陈咏枝望向他,声音并不颤,声线却明显低了许多。
她一向遇事冷静,这一次却握紧了衣袖下的手指,指节隐隐发白。
看不清郁念的神色,只见他转过身子,声音低而沉:“先通知宗门......别再分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