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姨娘得了马道婆那害人的法子,回去后便按着指点,在夜深人静时偷偷将那写了名字、附了信物的纸人藏在宝玉和王熙凤常去之处的隐秘角落。她先是在怡红院后院的假山石缝里塞了一个,又悄悄摸到王熙凤院里的葡萄架下埋了一个,最后还往大观园沁芳闸边的柳树洞里塞了一个。

这些纸人剪得歪歪扭扭,上面用朱砂写着宝玉和王熙凤的生辰八字,还贴着从他们衣物上偷偷剪下来的布角。赵姨娘做这些事时,心中既兴奋又害怕,像揣着个烫手的炭盆,既舍不得扔又怕烫伤自己。她躲在被窝里数着日子,只盼着能早日看到效果,却又怕被人发现,连睡觉都梦见事情败露,惊得半夜醒来好几回。

起初两日,府里风平浪静,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赵姨娘每日都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去那几个地方转悠,偷偷查看纸人是否还在。见一切如常,她心里有些嘀咕,暗骂那马道婆是骗钱的江湖术士,白白骗了她二十两银子。

正自疑虑间,变故却陡然发生了。那是个阴沉的早晨,天色灰蒙蒙的,连廊下的雀儿都不怎么叫唤。先是宝玉那边出了状况。那日她原本约了待玉去栊翠庵赏梅,早起梳妆时便觉得有些头重脚轻,像是有人在她脑袋里塞了团棉花,沉甸甸的难受。袭人伺候她梳头时,见她面色苍白如纸,连唇上都失了血色,便劝道:“姑娘今日气色不好,不如歇息一日,改日再去赏梅也不迟。”

宝玉对镜自照,也觉得头晕目眩,眼前金星乱冒,便点头应了,让晴雯去给待玉传话。谁知到了午后,她竟发起高烧来,脸上烧得通红,像抹了厚厚的胭脂,连呼出的气都是烫的。更可怕的是,她开始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胡话,一时哭一时笑,双手在空中乱抓,仿佛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搏斗。有几次还突然惊坐而起,瞪大眼睛指着墙角尖叫,说那里站着个穿红衣的女人,把怡红院的丫鬟们吓得魂飞魄散。

袭人急得直掉眼泪,一边命小丫头快去请医生,一边用冷帕子给宝玉敷额头。可那帕子刚放上去,转眼就变得滚烫。晴雯胆子大些,凑近了,却只听得宝玉的呓语。袭人、晴雯等吓得没法,于是慌忙去回禀王夫人和贾母。贾母一听,如同心头肉被剜了一块,也顾不得年纪大了,立刻拄着拐杖赶了过来。王夫人更是吓得面无人色,拉着宝玉的手只是哭。一时间,怡红院内外乱作一团。

祸不单行,几乎就在宝玉发病的同时,王熙凤那边也出了状况。他正在书房理事,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发黑,紧接着便是一股寒意从骨头缝里透出来,冷得他牙关打颤。下人们见他脸色不对,连忙扶他回房歇息。起初还以为是偶感风寒,谁知到了晚上,竟也发起高烧,而且比宝玉更严重,竟是人事不知,昏睡不醒,嘴唇发紫,呼吸也微弱起来。

这一下,贾府上下如同炸了锅一般。一个是老太太的命根子,一个是如今府里主事的新贵,两人几乎同时病倒,而且病势汹汹,来得蹊跷,怎能不让人心惊胆战?贾母急得当场就晕厥过去,幸好鸳鸯等手疾眼快扶住了。王夫人一边要照看宝玉,一边又要担心王熙凤,早已是六神无主,只知道掉眼泪。贾政闻讯也赶了过来,看着女儿和侄儿都病成这样,也是眉头紧锁,急得在屋里踱来踱去。贾琏儿更是守在丈夫床前,哭得死去活来。

阖府上下的人都被惊动了。林待玉听闻宝玉病重,心急如焚,立刻赶到怡红院,却被拦在外面,只看到丫鬟们进进出出,人人脸上都是惊惶之色。他站在院外,望着那紧闭的房门,一颗心揪得紧紧的,只觉得天旋地转,恨不能代她受过。迎郎、探郎、惜郎等人也都闻讯赶来探望,个个面色凝重。薛宝琮虽也担忧,尚能保持几分冷静,帮着贾政处理外务,安抚人心。

太医请了一波又一波,诊脉开方,什么虎狼之药都用上了,却丝毫不见起色。宝玉依旧高烧不退,时而昏迷,时而惊厥,嘴里胡乱喊着些听不懂的话,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袭人等贴身丫鬟日夜守着,眼睛都熬红了,却也只能干着急。

王熙凤那边情况更糟,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魂魄,气息奄奄,连汤药都灌不进去。贾琏儿衣不解带地守着,看着丈夫日渐消瘦,心如刀绞。

府里一时间人心惶惶,各种猜测和流言四起。有人说是中了邪,有人说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更有人私下里议论,说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遭了暗算。贾母和王夫人急得没法,便病急乱投医,一边继续请医问药,一边又使人去庙里烧香拜佛,许下重愿,甚至请了些僧道来府里念经祈福,做法事驱邪。一时间,荣国府里香烟缭绕,梵音阵阵,却也压不住那弥漫的恐慌和绝望。

赵姨娘躲在自己房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里又惊又怕,还有一丝扭曲的快意。她没想到这魇魔法如此厉害,竟真的让那两人病得这般重。她既怕事情败露,又暗自得意,觉得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如此折腾了数日,眼看宝玉和王熙凤的病情丝毫没有好转,反而有加重的趋势,阖府上下几乎都陷入了绝望之中。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府门外忽然来了两个奇特的僧道。一个跛足,一个癞头,正是前番送来通灵宝玉的那二人。他们也不通报,径直便往里走,口中嚷嚷着:“劫数已到,因果循环!再不施救,悔之晚矣!”门上的小厮见他们形貌怪异,言语疯癫,本想拦住,却不知怎的,竟被他们轻易闯了进来。

消息传到里面,贾政等人将信将疑,但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许多了,连忙将二人请至厅上。那和尚见了贾政,嘿嘿笑道:“贵府今日有难,皆因邪魔作祟,非汤药可医。速将那衔玉而生的姑娘带来,并取来她那块宝贝,方可解厄。”

贾政听闻是邪魔作祟,又惊又怒,连忙命人将昏睡中的宝玉抬来。袭人也将那块通灵宝玉小心翼翼地捧了过来。只见那和尚接过宝玉,口中念念有词,将宝玉在那沉睡的宝玉额头、心口处摩挲了几下,又让那道士取来净水,念了符咒,洒在宝玉和王熙凤的卧房内外。

说也奇怪,那宝玉被和尚用玉摩挲过后,竟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虽然还有些迷茫,却已不似先前那般疯狂。而王熙凤那边,在道士洒过符水之后,也渐渐安静下来,不再狂躁挣扎,沉沉睡去。

众人见了,无不称奇,都道是神僧仙道,法力无边。贾母缓过气来,连忙命人重金酬谢。那僧道却哈哈大笑,分文不取,只留下一句:“此乃定数,亦是变数。心存善念,方可化解。孽缘已结,好自为之!”说完,便扬长而去,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僧道走后,宝玉和王熙凤果然都清醒了过来。王熙凤醒来后,只觉得浑身酸痛,仿佛大病了一场,但神智清明,问起前事,竟全无印象。众人见他恢复如常,都松了一口气,贾琏儿更是喜极而泣。

然而,宝玉这边的情况,却不容乐观。她虽然也恢复了神智,不再疯癫,但整个人却显得异常虚弱。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气息奄奄,稍一说话便咳嗽不止,那咳嗽声又细又弱,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一般,听得人心里发紧。

众人起初以为她只是大病初愈,元气未复,好生调养几日便会好转。可一连过了十天半月,请了多少名医,用了多少珍贵药材,王熙凤早已恢复如初,重新开始理事,宝玉却依旧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咳嗽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有加重的趋势,人也日渐消瘦,畏风畏寒,精神萎靡,竟像是落下了难以根治的病根。

这下,阖府上下,尤其是贾母和王夫人,更是忧心如焚。她们看着宝玉那苍白憔悴的面容,听着她那令人心碎的咳嗽声,只觉得比她先前疯癫时还要难受。这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遭了这场无妄之灾,落得如此境地?

待玉更是日日守在怡红院,看着宝玉受苦,心如刀割。他见宝玉咳嗽不止,便亲自为她抚背顺气;见她畏寒,便将自己的手炉塞到她怀里;见她胃口不好,便想方设法寻些清淡爽口的小菜哄她吃下。只是,看着宝玉那越来越像林家先夫人的病弱模样,他的心头总萦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和熟悉感。

宝玉自己心中更是苦涩,心里总是想着,这也许并非普通的病症,而是那改变命运的因果报应,开始真切地降临在她身上了。这咳嗽,这虚弱,这畏寒……与前世林妹妹的病症何其相似!难道,自己终究逃不过这宿命的轮回,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替她承受了那份苦楚吗?

想到这里,她心中那好不容易因待玉的温情而稍稍平复的忧虑,再次汹涌而起。她看着床边为自己担忧不已的亲人,看着待玉那充满痛惜的眼神,第一次对自己重生的意义,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如果改变他人命运的代价,是让自己重蹈另一场悲剧,那么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无疑的是,这个结果,让所有关心宝玉的人都心头一沉。贾母抱着瘦了一大圈的宝玉,老泪纵横。王夫人更是日日以泪洗面。林待玉来看她时,见她脸色苍白,说话间便忍不住咳嗽,更是心疼得无以复加,却只能强颜欢笑,柔声安慰。

所幸的是,这种情况过了几周,便也似渐渐好转了。宝玉的面色多添了几分红润,虽仍然有些咳嗽,却也不像之前一般严重。不过,宝玉自己清晰的感受到了身体的变化。那种挥之不去的疲惫感,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咳嗽,都让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这副身体,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那关于“露珠”的谶语,如同魔咒一般,再次在她心头响起。她看着窗外依旧明媚的春光,却只觉得一片灰暗。

而未来,似乎更加渺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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