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来说,是高铁上的食物。这是一种很特殊的存在,它成功地将飞机餐的价格、大学食堂的品质和监狱配给的份量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堪称当代餐饮界的一大奇迹。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成年人,在看到菜单上那份标价五十八块、图片上看起来像米其林三星出品、实际到手却像是被美式霸凌了一整天的“香草嫩煎鸡排饭”时,都会选择默默地饿着。
然而,我身边这位并非是心智正常的成年人。她是个刚从某种前十几年人生都生活在实验室里的、对人类社会一无所知的、拥有超能力的小女孩。
“文先生,我饿了。”云螭说。她说这句话的语气,和我家楼下那只每天准时来讨食的橘猫一模一样,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天真。
“说了在外面要叫我哥哥,”我说道,“还有几个小时就到北京了,到时候我请你吃点好的。比如……北京烤鸭?你肯定没吃过。”
“我现在就要吃嘛。”她坚持道,然后指了指餐车车厢门口那个画着刀叉的标志,“那里是不是有吃的?”
我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像个被迫带孩子去游乐园的疲惫单身父亲。唯一不同的是,别的孩子闹起来最多就是躺在地上打滚,我的这位要是闹起来,整节车厢可能会被她捏成一个铁皮罐头。
权衡利弊之后,我决定屈服。“行,走吧。先说好了啊,不能什么都点。”
餐车里的人不多,三三两两,都带着一种旅途特有的麻木表情。一个胖乎乎的乘务员姑娘正百无聊赖地对着手机屏幕傻笑,估计是在看什么甜宠短剧。我们的到来,让她那张快活的脸上短暂地浮现出一丝营业性的热情。
“两位要点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用眼神示意她我们只是随便看看,云螭已经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趴在了那个小小的食品陈列柜上。她的目光越过了那些包装精美但毫无灵魂的饼干和薯片,最终,锁定在了一排花花绿绿的塑料碗上。
“那是什么?之前我看到别人吃过”她指着一碗包装上印着大块牛肉和诱人汤汁的红烧牛肉面,异色瞳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泡面。”我言简意赅的回答道,想想这是我今天第三次和泡面打交道了,我现在严重怀疑泡面是不是暗示,只是我太愚钝还没能参透这背后暗含的真谛。
“哥哥,我要吃这个!”
我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大小姐,这玩意儿二十五块一碗。在外面,这钱能买五碗。这是智商税,你懂吗?”
“不懂,”她摇了摇头,然后转头对乘务员说,“阿姨,请给我来一碗这个。”
乘务员姑娘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秒钟,然后还是熟练地撕开包装,冲上开水,盖好盖子。我认命地扫了付款码,感觉自己的心和钱包都在滴血。这他妈可是二十五块钱,虽然云螭给我带来了一百万的收入和一百枚比特币的潜在收入,但是吃豆腐渣逛窑子——该省的省该花的花,这可是我的人生哲学。
三分钟后,泡面好了。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防腐剂和人工香精的味道弥漫开来。
我接过泡面,带着云螭找了个餐车的座位坐下:“话说,以前你都在实验室里吃些什么啊?”
“食堂的营养餐。”云螭心不在焉的回答着我的问题,那双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泡面桶。
“哦,”我本以为,对于一个从小吃着“营养餐”——我猜大概是和社区食堂做的东西差不多——长大的孩子来说,这种工业垃圾食品会让她难以下咽。
我错了。大错特错。
云螭用那双我从未见过会如此专注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挑起一根面条,吹了吹,然后送进嘴里。
那一瞬间,她的表情变了。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狂喜和“原来世界如此美妙”的顿悟。她咀嚼的动作很慢,像是在品尝什么绝世佳肴。然后她又喝了一口汤,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那声音,我真的没后悔录下来当成助眠ASMR反复播放。
“好吃……”她喃喃自语,然后抬起头,用那双亮晶晶的异色瞳看着我,“文先生,这个叫‘泡面’的东西是神明大人做的吗?也太好吃了吧!”
我能说什么呢?我只能深沉地点了点头:“差不多吧。一位叫安藤百福的神明。”
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我突然觉得这二十五块钱花得……好像也不是那么亏。这种纯粹的、未被世俗污染的快乐,是会传染的。
就在我准备也去买一碗,重温一下这种廉价的幸福时,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
不是比喻。是字面意义上的安静。
乘务员姑娘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她举着手机的姿势像一尊完美的蜡像。不远处一个正在打电话的中年男人,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窗外的景色停止了后退,变成了一幅静止的油画。甚至连云螭,她挑起一根面条正要送进嘴里的动作,也停在了半空中,几滴汤汁悬浮在她的下巴和碗之间,违反了所有我认识的物理定律。
整个车厢,乃至整个世界,都像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只有我还能动。
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熟悉的、宿命般的疲惫感。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顺利。麻烦这东西,就像广告弹窗,你关掉一个,它马上会从另一个地方冒出来。
然后,一个人影,在我对面的座位上缓缓坐下。
是他。那个在虹桥车站用一碗泡面拯救了我们的男人。穿着同样的格子衬衫,戴着同样的黑框眼镜,脸上带着同样的、仿佛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的表情。他凭空出现,就像一个没有被正确加载的游戏NPC。
“我们又见面了。”他说,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
“你是谁?”我压低声音,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像是个狠角色,而不是一个被吓破了胆的宅男。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把目光投向被时间凝固的云螭,然后又转向那碗只吃了一半的泡面。“老坛酸菜味的更好吃,”他评价道,“汤更浓郁。”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的手心在出汗。
“我来,是给你一个忠告。”他终于把目光转向我,那双镜片后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一个友善的提醒。”
“说。”
“别太相信林博士。”他说,“也别太相信他让你去找的那个‘老朋友’。”
我愣住了。这算什么?黑吃黑?内讧?“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摇了摇头,“这世界上的事,很少有为什么。你只需要知道,林博士看到的未来,只是无数可能性中的一种。他选了他认为对云螭最好的那条路,但不一定是对你最好的。”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对我?”
“对。”男人点了点头,他的眼神第一次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把手术刀,试图剖开我的大脑。
“你以为你只是个偶然被卷进来的倒霉蛋?”他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怜悯,“你以为你捡到她,只是个巧合?”
他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了,像恶魔的低语。
“听着,小子。那个女孩,云螭,她确实很特别。她的拥有的是一种罕见的人工异常能力,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样的稳定实验体确实是一个非常重要案例。”
“而你,”他指了指我,“你比她要特殊得多。你的能力,我找遍了‘图书馆’也没有发现类似的能力,不管你究竟在隐藏着什么秘密,你绝对比你想的要重要的多。你的能力也比你认知的要特殊的多。”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像被格式化的硬盘。他这话什么意思?图书馆又他妈的是什么鬼?我那只能用来捡易拉罐和二手手机的超能力,被他这么一说好像突然之间被拔高到了某种神秘的规则系能力级别。
“我……我不明白。”
“你以后会明白的。”男人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我的任务只是传个话。记住我的忠告,对谁都别轻易交出信任,尤其是那些主动向你示好的人。至于那笔钱……拿着吧,就当是新手上路的启动资金了。”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我叫住他,“你到底是哪的人?是国家的人吗?还是说你是十三日帝国的人?”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谁也不是。”他说,“也不想成为谁...”
“妈的,你火影玩多了吧?”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接着他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然后像电视信号不良一样,闪烁了几下,消失了。
在他消失的瞬间,世界恢复了运转。
“……呼噜……真好吃!”云螭心满意足地将面条吸进嘴里,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乘务员姑娘继续对着手机傻笑,中年男人依旧在对着电话咆哮。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没有人察觉到任何异常。除了我。
我呆呆地坐在原地,感觉浑身冰冷。那个男人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
我比云螭更特殊。
这个认知,比被那个御姐追杀,比面对未知的“十三日帝国”,都让我感到恐惧。我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躲在主角身后、负责吐槽和提供笑料的配角。现在,有人告诉我,我可能才是那个真正的“主角”。
我可去他妈的主角吧。在这种大叔(并非)带小萝莉的剧情中,大叔的死亡率可是很高的。
“哥哥?你怎么了?”云螭吃完了最后一口面,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她舔了舔嘴唇,一脸满足地看着我,“你的脸色好难看,是不舒服吗?”
“没事,”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可能是饿过头了。我们回去吧。”
我们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我让她把座椅放倒,盖好我的外套。
“睡一觉吧,”我对她说,“到了北京我叫你。”
“那你呢?”她眨着那双美丽的异色瞳问。
“我还不困,”我说,“我得保持警惕,万一那个烧成火人的阿姨追上来了呢?”
云螭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乖乖地闭上了眼睛,很快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她对我的信任,依旧是那么的……纯粹。
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列车在飞速行驶,将我们带向一个未知的、充满危险的目的地。
我的脑子乱成了一团。搞什么,我成了一个怀揣着惊天秘密的超能力者?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能力究竟是什么的人?
林博士,他那个所谓的“老朋友”,“十三日帝国”,高铁站的神秘御姐,还有那个神出鬼没的“泡面男”……所有人都围绕着我们,上演着一出我看不懂的戏剧。说实话,每个人都是这么的谜语人,这要是二游剧情早就被喷爆了。
可惜不是,这就是我面临的现实。
我叹了口气,把口袋里那张一百万的银行卡捏得更紧了些。
算了,想这些也没用。反正已经上了贼船,在到站之前,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