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嗓音如同冰泉滴落,瞬间将叶怀仙从沉溺的回忆中惊醒。
他猛地一颤,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走到了悬崖边,离静立远眺的神若只有几步之遥。
师尊不知何时已转过身,那双曾让他魂牵梦绕、此刻却清醒无比的琉璃金眸正静静地看着他,带着一丝探究。
“酒醒了?”神若的目光扫过他手中还捏着的酒葫芦,语气平淡无波,“还是……看这云海,也看出了什么为师万分之一二不及的感悟?”
这调侃的话语,与当年月桂山前何其相似!
叶怀仙的脸“腾”地一下红透,比喝了最烈的酒还要滚烫。
他下意识地想低头躲避那清明的目光,却像是被那双眼睛钉住了,动弹不得。
酒意未散,回忆汹涌,与眼前清冷绝尘的身影重叠,让他的心跳彻底失了章法,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神若看着他这副窘迫又带着少年人藏不住心事的模样,微微蹙了蹙眉。
她向前一步,山风拂动她的衣袂,带来月桂的清冷香气。
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轻轻拂过叶怀仙方才被木枝剑气扫过、留下浅浅红痕的脸颊。
那微凉的触感,与记忆中忘忧谷朱果落下时指尖的微凉奇异重合,让叶怀仙浑身一僵,呼吸都屏住了。
“痴儿。”神若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却又清晰地传入叶怀仙耳中。
她的眼神复杂难辨,那深潭般的金眸里,似乎有怜惜,有无奈,还有一丝叶怀仙此刻无法理解的、更深沉的寂寥。
“心思不静,杂念丛生,剑如何能有魂?”
她收回手,目光再次投向翻涌的无尽云海,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叶怀仙心上:
“修行之路如漫漫长夜,最忌……便是动情。”
最后两个字,如同淬了冰的针,瞬间刺穿了叶怀仙所有朦胧的醉意和旖旎的回忆。
他如遭雷击,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呆呆地望着师尊清绝孤高的侧影。
山风吹过,几片月桂树叶打着旋儿,从两人之间飘然落下,坠入深不见底的云渊。
忘忧谷初遇的暖阳、醉眼、朱果,与此刻悬崖边的寒风、清眸、告诫,形成了最刺眼的对比。
那句“最忌动情”,像一道无形的天堑,骤然横亘在少年刚刚萌动的心湖之上。
“修行之路漫漫如长夜,最忌……便是动情。”
神若的话语,如同九天之上骤然劈落的寒冰劫雷,精准无比地轰击在叶怀仙最柔软、最隐秘的心湖之上。
瞬间,所有汹涌的回忆、朦胧的醉意、以及那偷偷滋长、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看清的滚烫情愫,被这冰冷彻骨的几个字冻结、碾碎。
叶怀仙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身体僵硬得像一尊被遗弃在寒风中的石像。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唯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绝望地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被无形利刃刺穿的剧痛。
师尊清绝孤高的侧影映在他失焦的瞳孔里,变得模糊又遥远,仿佛隔着万载玄冰铸成的壁垒。
那翻涌的云海,此刻看来像是吞噬一切的深渊,连带着他刚刚萌芽的所有念想,都要一并吸扯进去。
“师…师尊……”他喉头滚动,试图发出一点声音,却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破碎不堪。
神若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她只是静静地望着那无垠的云海,仿佛刚才那句足以摧毁少年心防的话语,不过是拂过山巅的一缕寻常清风。
她的沉默,比任何训斥都更具压迫力,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沉沉地压在叶怀仙的脊梁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煎熬。
神若终于缓缓转过身,琉璃金眸再次落在他苍白失魂的脸上。
那目光依旧清冷,却少了方才那一闪而逝的复杂情绪,只剩下纯粹的、审视弟子的平静。
“酒醒了?”她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话,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警告从未发生过。“醒了,就随我来。”
没有解释,没有安慰,更没有半分提及“情”字的余地。
她转身,白衣翩跹,径直朝着月桂山更深处、瀑布轰鸣的方向走去。
步履从容,不带一丝烟火气。
叶怀仙猛地一个激灵,从巨大的打击和失魂落魄中强行拉回一丝神智。
看着师尊决然离去的背影,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不敢再有任何迟疑,也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刺痛,踉跄着脚步,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手中那还残留着师尊唇脂香气的酒葫芦,此刻重逾千斤,被他死死攥住,指节都泛了白。
瀑布的轰鸣声越来越响,震耳欲聋。
飞溅的水沫弥漫在空气中,带来刺骨的寒意。巨大的水流如同银龙,从百丈高的悬崖上奔腾砸落,在深潭中激起千堆雪浪,气势磅礴,足以让任何凡人心惊胆战。
神若在距离瀑布水帘冲击点尚有数十丈的一块巨大磐石上站定。
她背对着追来的叶怀仙,雪白的身影在弥漫的水汽中显得有些朦胧。
“跪下。”清冷的声音穿透水声,清晰地传入叶怀仙耳中。
叶怀仙没有丝毫犹豫,“噗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在冰冷湿滑的岩石上。
飞溅的水珠瞬间打湿了他的衣衫和头发,刺骨的寒意让他微微发抖,却远不及心中的冰冷。
“运转心法,引气入体,护住周身要害。”神若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下达最寻常的指令,“然后,去那瀑布之下,承受水流的冲击。”
叶怀仙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神若的背影。
那瀑布的冲击力,莫说是他,就是一头巨象也瞬间会被砸成肉泥!师尊这是……要他的命吗?
“师尊……”他声音颤抖。
“怎么?”神若终于缓缓转过身,水汽氤氲中,她的面容看不真切,唯有那双琉璃金眸,在迷蒙中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怕了?还是觉得为师在惩罚你?”
叶怀仙咬紧了下唇,唇齿间尝到了一丝血腥味。惩罚?是的,这一定是惩罚。
惩罚他那不该有的、亵渎了师徒伦常的妄念!一股倔强混合着自暴自弃的情绪猛地涌上心头。
“徒儿……不敢!”他低下头,不再看神若。
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混乱的心绪,默运起神若传授的《玄清归元诀》。
丹田内微弱的气流艰难地开始流转,试图在体表形成一层稀薄的护体罡气。
做完这一切,他不再犹豫,猛地站起身,朝着那如同天罚般砸落的瀑布走去。
每靠近一步,那巨大的轰鸣和水压带来的窒息感就强烈一分。
水流冲击岩石溅起的碎沫如同冰针,刺得他皮肤生疼。
终于,他踏入了瀑布边缘的水帘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