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忘忧谷她醉的深时,第一眼看到他便知道了吧,那样的一双眼睛,她似在梦里见过,再也忘不掉。

还记得,月桂山前,她问:“看了如此景色,可有什么感悟?”

他挠挠头,只盯着她,脸上羞红划过:“回师尊,徒儿没有。”

她问:“这是为何?”

他默了默,才轻声说道:“因为这般美景,远不及师尊万分之一二。”

她闻言,素手去拧他耳朵,看他的眼睛里却藏着阵阵涟漪。

而他,自牵住师尊素手的那一刻,便一辈子也不想放开了。

……

月桂山,叶怀仙正手持一柄仙剑迎风而舞,那身姿早已不复之前的笨拙,挺拔的身影已经渐渐颇具仙韵,剑锋所到之处,剑气逼人。

而一旁,有一女子白衣如圣,手持酒壶,饮酒而望。

当少年练剑的身影接近她身旁时,她慢慢放下酒壶,素手拾起一根被剑气刮断的树枝,忽而向叶怀仙刺去。

叶怀仙没料到师尊会突然出手,不及使剑招架,木枝已及其喉,一声惊呼。

瞬间四溢的剑气在空中嗡嗡长鸣,震得叶怀仙脑子直响,而他的师傅神若却是掩嘴笑道:

“小怀仙,你的剑意虽已具雏形,却仍失魂魄。我稍一试探,你便是露了马脚!”

“哪有师尊这样子偷袭自己弟子的,不算不算!要打也得光明正大的与徒儿较量一番。”叶怀仙自知学艺不精,可看师傅如此揶揄自己的眼神,他哪里肯依,不管怎么样也得让师傅吃一次亏。

“好,那我便依你。”神若收了木枝,素手举起酒壶饮了口美酒,雪白的脖颈晨曦下动人心魄,叶怀仙盯着便不由红了脸。

撇开视线时,便听到神若一声“看剑”,木枝已是带着神光刺过来。

叶怀仙早有准备,手持仙剑迎上木枝,奔腾的剑气如猛虎下山。

再怎么说,师傅手中的木枝也敌不过这把神韵逼人的仙剑,硬碰硬,普通凡物哪会是神兵利器的对手!

看到叶怀仙不退反进,神若微微惊异,手中木枝陡然改变角度,端锋所至神光四溅,那凌厉的剑气覆一接触便如泄气的皮球般瞬间炸开。

叶怀仙没有想到师傅的木枝竟能如此轻而易举的破开仙剑的神锋,威势不减的朝着自己的面门刺过来!

叶怀仙惊骇的闭上双眼,只觉得必死无疑。心念所至,才想起师尊的修为已至圣人境!

“哼,小怀仙,你可知错?”

叶怀仙只觉得脸颊微微刺痛,师傅颇具严厉的声音便已从耳边传来。

“师尊,徒儿学艺不精,甘愿受罚!”嘴里吐出的话语已夹颤音,叶怀仙心惊胆寒间身子一软便直倒下。

白衣掠过,叶怀仙只觉得自己身体躺进了一团柔软的棉花中。

神若看着怀中少年虚脱的模样,微微摇了摇头,才轻声道:“我不是责怪你学艺不精。”

“啊?”叶怀仙一愣,闻着师尊身上散发的淡淡幽香,只觉得如坠深梦。

“你是不是把师傅说过的话当耳旁风了?”神若忍不住扯了扯乖徒弟的耳根子。

叶怀仙痛的龇牙咧嘴,却是不敢反驳。

“剑者,并不是一定要手中有剑,心中有剑那便足矣。人剑合一者,哪怕手中只有一根木枝细条,亦可搬山倒海!”

“小怀仙,刚才要不是我强行改变木枝剑势,你定是要穿个透心凉!到时候谁给我端茶倒水?”神若放开叶怀仙,把酒葫芦递到他的嘴边。

“徒儿知错啦,师尊这……”看着嘴边那溢满酒香的酒葫芦,叶怀仙犹豫了下,似乎还能看到葫芦嘴上淡淡的胭脂痕迹。

“没事,你喝吧!”察觉到这一点,神若只将酒葫芦一丢,便起了身。

叶怀仙看不到他的师尊大人脸上是何神色,只能闷闷的喝着酒葫芦里的美酒。

良久,叶怀仙坐那已经饮了好几口,只感觉浑身飘飘欲仙。

他起了身,摇摇晃晃的朝一个地方走去。

一阵清风迎面吹来,神志有那么一丝清醒,远处的视线中有一抹白影。

面朝悬崖,负手而立,似乎在望着苍天之外的云海,又像是透过它们目光延伸到某个极远极远的地方。

神若的表情清冷淡漠,目光幽深似潭,身上的雪白衣衫随风轻轻摇曳。

叶怀仙心想这才是师傅本来的性子吧,一直以来师傅在自己的面前总是含着笑意,只有一个人待在此处远眺时才会散发出如此清冷绝世的气息!

叶怀仙就在一旁静静看着神若的雪颜粉颈,一阵恍惚,思绪不由得回到了他跟师尊的初遇……

思绪如风,裹挟着酒意与月桂的淡香,将叶怀仙带回了三年前的那个午后,忘忧谷深处。

那时的他,还只是个在谷中迷了路、衣衫褴褛、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懵懂少年。

山谷幽静,奇花异草馥郁芬芳,却更添几分无人烟的寂寥。

他跌跌撞撞,只想寻些野果充饥,却不知不觉闯入了一片被巨大月桂树环绕的秘境。

阳光透过层叠的、闪烁着奇异微光的巨大桂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金影。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冽又醉人的甜香,比寻常月桂浓烈百倍,丝丝缕缕钻入肺腑,竟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就在那时,他看见了那棵最为古老、枝干虬结如龙的月桂树下,斜倚着一个身影。

一袭白衣胜雪,几乎与树根下堆积的落花融为一体。

墨色的长发如瀑,随意散落在地上,沾染了几片金黄的桂瓣。

她手中握着一个碧玉雕琢的酒葫芦,正仰着头,任由琥珀色的琼浆滑入唇中。

那姿态慵懒随意,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浑然天成的清贵与疏离。

似乎是听到了他笨拙闯入的动静,她微微侧过脸来。

就是那一瞥。

叶怀仙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忘忧谷的风声、鸟鸣、甚至他自己急促的心跳,都在那一刹那凝固、消失。

天地间只剩下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清亮如寒潭映月,深邃似古井无波。

眸色是罕见的琉璃淡金,流转间仿佛蕴藏着亘古星辰的秘密,又像是沉淀了万载岁月的寂寥。

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妩媚的弧度,却因那份深不见底的沉静而显得格外清冷,拒人千里之外。

醉意似乎在她眼底氤氲,让那层清冷的冰霜融化了些许,透出几分迷离的慵懒。

她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责备,只有一丝被打扰的、淡淡的审视。

可就是这双眼睛,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叶怀仙混沌的记忆。

他无比确定,自己从未见过她,但那双琉璃金眸,却清晰地烙印在他某个被遗忘的、无比真实的梦境深处!

梦里只有这双眼睛,静静地看着他,带着同样的深邃与寂寥,让他醒来后心口莫名地空落,却又烙印般再也无法抹去。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忘记了饥饿,忘记了害怕,忘记了呼吸,只是痴痴地望着那双梦中的眼睛,仿佛魂魄都被吸了进去。

酒香、花香、还有她身上那股清冽如雪后松林的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又无比沉醉的氛围。

白衣女子——后来的师尊神若,似乎被他这傻愣愣的样子逗乐了。

她唇角极淡地向上勾了一下,几乎难以察觉,像冰湖上掠过的一缕微风。

她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声音带着一丝刚饮过酒的微哑,却清泠如碎玉相击:

“小东西,迷路了?还是……也想尝尝这忘忧酿?”

叶怀仙猛地回神,脸颊瞬间烧得滚烫,慌忙低下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结结巴巴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我…我…饿…找果子…对…对不起!打扰姐姐您了!”

他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却又忍不住偷偷抬眼,想再次确认那双梦中的眼睛是否真实。

神若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眼中那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似乎深了一分。

她没再说话,只是随意地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个饱满的、散发着诱人灵气的朱果,指尖轻轻一弹,那果子便稳稳地落在了叶怀仙脏兮兮的手心里。

“吃吧。”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目光却在他沾着泥土和草屑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琉璃金眸深处,似乎有什么难以捉摸的情绪极快地闪过。

叶怀仙捧着那枚温润如玉的朱果,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奇异暖流和馥郁果香,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他抬起头,再次撞进那双金眸里。

这一次,他看得更真切了。

那眼底深处,除了清冷和醉意,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仿佛看到故旧残影般的恍惚与探寻?

就在他试图分辨那复杂眼神的瞬间,神若已经收回了目光,重新靠回月桂古树,举起酒葫芦,仿佛他只是山谷里偶然闯入的一只小鹿,不值多费心神。

然而,那个午后,忘忧谷的月桂树下,白衣胜雪的女子,和她那双仿佛从亘古梦境中走出的琉璃金眸,以及那枚带着她指尖微凉触感的朱果,已经如同最深的烙印,刻进了叶怀仙生命的底色。

他知道了,从醉眼朦胧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了——这个人,这双眼,从此以后,便是他穷尽碧落黄泉、踏遍九天十地,也再也无法忘怀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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