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川甩下那句匆匆的话就跟着气息跑入了灭了灯的小巷,那里没人,但四处是烟的黑味儿,的确和夜魔的黑有几分相似,这是很好的掩盖方式。

而他也果不其然地感觉到那气息正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他的步伐停下,停在一个圆型的巨大坑洞之下,抬头,他看得见地面,还有那并不存在的几点月光。

几分淡淡的黄火顺着一边螺旋走道上升着,仍在燃烧着,他好像听得见这矿车身边几个小时前几个工蚁的劳作,看得见他们身上满浸的汗,以及那铺满了整个地面,全部楼层的更多他们。

他也看见他们终于停下赤身裸体与地面的寒冬对抗,听见那一声震耳欲聋的反抗怒吼还有攒动的人潮。

这里是露天矿场,一个小时前,那名守夜人在这里举起第一个反旗。

刺骨的寒风鬼哭狼嚎地从上面顺着坑洞刮下,尽管自身早已不畏怕这些,但穆子川还是被这一个罪恶的工程惊得愣在原地,或者说他不是因为这个才呆在原地——但他的确为此十分方案且恶心。

并同样用他那深黑的瞳孔,带着冷冷的反感与恶心看向眼前——那个渐渐汇聚起来成为一个人形的——自己的同类。

“看来我没猜错…先生,您果然也是呢。”

库伦用自己并不是深黑的瞳孔打量着穆子川,他看他的打扮,他的样子,他的身材,他的对一个男性来说有些长了的黑短发。

穆子川一言不发,只是半眯着眼睛——他是有些疑惑的,但并不多——关于库伦的眼睛,但马上解决了。

“我好像没在档案上见过您——那位小姑娘在您离开时怎么样?”

库伦生成出一张椅子,但他只是站着拉着他的椅背——那是东方式的椅子。

“你指爱丽丝?”穆子川猜到会是她,于是在心里暗暗叹气,回答:“不知道,我也很久没有见她了。”又把视线转向库伦,他挑了挑眉,视线偏向一边。

“那么看来她的新玩具没用在您身上。”库伦的话穆子川能听懂:“如果不是的话——那可就十分有趣了。”

风仍在呼呼地刮着,库伦收起椅子,笑着——饶有兴致地看着穆子川。

“但她一直说我是一个无趣的人。”穆子川讲的确实是实话,他看着库伦慢慢向自己走来。

“不,不不不。”他停在穆子川面前:“爱丽丝的确很聪明,也总有孩子的小脾气,所有她是一个神奇的孩子。”摇摇手,又把眼合上,好像很沉醉:“所以在她手中重获新生的我们——也绝对是神奇又有趣的。我想这样的我们一定会很相合。”

库伦带着诡异地让人不寒而栗的微笑,向穆子川伸出手。穆子川看了一眼,没去理会,甚至后退了一步。

“我来这儿只是为了找我的爱人,但城市变成了这副模样,我根本找不到。”穆子川看着那一个残缺的黑色的手,又看看他的主人,在心里一皱眉——这就是先前那奇怪感觉的由来了。

库伦听了后却又笑了笑,把手一收,背到背上,把身也一转。

“想找到她很简单——与我合作就行,我在这儿算是有权有势。”他特意扬高了声调,放大了声音,但他的声音从未回荡过:“但我想不到——作为新人类作为被选中的人——你却仍将人类的感情看得那样重吗?这不该吧。”

“……”

穆子川不由自主地向后一踏,但他也只是告诉库伦:“看来小姑娘对我们说的话不同。”

不过库伦很快反驳了自己——打消了穆子川在心里又叹一次气的念头。

“不,她也告诉了我我应当去守护人类——但我并不认可她,明明拥有了这么强大的力量,已经几乎无限的生命,为什么还要为了弱小的人类奉献?”

库伦闭着眼睛,张开双臂——那巨大的洞口都容纳不下他。

“人类是肮脏的,是虚伪的,他们见了你拥有便也争抢着也想拥有,见了你弱小就争抢着欺凌弱小的你,人类是无药可救的,人类都拥有无可救赎的原罪,他们见你强大便依附你,对你讲虚伪的话,就会束缚你——你以为我没去保护过他们吗?不!我是被背叛了!如果你只想要去保护他们,那么你的自愿就会变成你的义务,而当你拒绝,你累倦了时,他们就会指责你,辱骂你,他们只希望你是一个机器而不是你自己,他们害怕有力量的奴隶!”

库伦讲的也是声色俱全,他拍翻矿车,刺烂台灯,那样愤怒。

“那个小姑娘就是被她的造物者蒙骗了,我们都被骗了!……你明白了吗?”库伦最后又将身转过来,用他又残缺了一部分的身体,又一次看向自己。

“所以我们要反抗啊,我们才是新人类!”

他喊着,手又猛地一拍凭空生成的桌子,他看着穆子川面不改色一动不动,向他伸出手,又一次伸出手。

“所以——让我们同盟吧?为了新人类——我们不用争斗——”

库伦笑了笑,好像要让穆子川地视线永远定在自己的身上,将手伸得更近了。

而穆子川只是看着库伦,面无波澜,心里的浪也只是在感叹眼前这一个所谓透悟者言与行的矛盾,他知道——他在等。自己的背后是他的又一个分身,正试图绕过自己的感知给自己身上来一刀,让自己被迫与他融合,好治他破碎不堪的腐朽身躯。

但穆子川知道他在做无用功,自己论辈分是他的祖师爷,所以他在等,等一个时间——

立马让这一切终结的时间——

“……”

那一双手果不其然地触碰到自己的后背,也果不其然地,穆子川立马将身躯的一部分化为黑色的水——反向覆盖住了库伦的身躯。

“——你!”

穆子川一点时间都不给他留,下一瞬间就把他整个盖住——随后当场消灭。

“——唉。

“演戏真累……

“……

“……?”

就在穆子川打算折返回去解决另一个分身时,他发现那气息仍有微弱的存留,而且——正向外跑去。

他还是低估了这家伙对自己的戒备心。

“啧。”

于是穆子川咂咂舌,几乎是飞出去一样地离开了露天矿场,这速度明显让库伦措手不及,他被当场抓住了那个残破身体的脖颈。

但命运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所以,在巨浪般的欢呼声中,人们看见那身影疾速地砸向中央广场,他们两人的大脑在坠落的几秒里都同样飞速运转着——穆子川是因为看出了那机甲即将产生巨大的自爆——而那里的人一个都活不下来。

除非……

——所以他选择直直砸上机甲。

“都趴下!”

————蚁穴·终

李梓沐猛地惊醒。

她在模糊的视线里分辨出了那个背着自己急忙奔跑的少年,还有那少年前面引路去找医生的主播,他们的脸色可能都不比自己的好。

现在自己那昏昏沉沉的脑袋不允许自己想太多,她只想起自己忘记交代了一件事——克洛克没有带刀,她的心为此让自己清醒了好几倍,几乎是挣扎着让艾彼发现自己已经醒来。

“梓沐姐你别动!快到了!”

少年的声音带着焦急和几分成熟的稚气,她没力气微笑,只是拍了拍他,晃晃自己的手。

“停…停…艾彼……”

“这时候了怎么可以——”

“你颠得我痛……”李梓沐知道该用什么话让这孩子停下,很好,目的达成。

“你让斯坦背我……快…”

她的声音虚弱的像一个濒死之人,而在艾彼愣住的一秒和小心翼翼地转移自己的几秒里,李梓沐又让自己清醒了好几倍,在就快继续上路时她又拉住艾彼的手:“好啦……”

她虚弱地笑了笑,接着又送出几个艰难的字来:“艾彼……

“克洛克需要你…”

她看见少年愣在那里,他咬了咬嘴唇。

“你…不用管我。”她依然对他笑着:“你去支援夏特他们…别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

它又一次对那一个小少年露出微笑,随后一整个人都趴在了斯坦的背上,拉住艾彼的手也渐渐放下,好像越来越困。

斯坦看着艾彼,我并不知道我该用什么词语形容他此时的心情——

艾彼看看李梓沐,脸上是痛苦吗,眉毛又似皱非皱,紧抿着嘴——接着又看看自己,手摸了摸身后的两把刀——那担忧仍没有放开,他咬了咬嘴唇,用几乎有了几分晶莹反光的眼睛又看向斯坦。

斯坦的表情也并不好看,但他这时点点头。

随后——艾彼一咬牙,扭头向下层冲去。斯坦也继续跑向他印象中的诊所,他朋友的诊所。

他大口喘着气,脚上半分懈怠都不敢有,几乎是用尽了全部力气——而他终于到达了那里的附近,于是他放声地呼喊——

“尤格!尤格!!尤格!!!”

幸好地,悬崖街并没有被起义波及太多——那一个一米八的大汉打开门,有点不耐烦地正打算打骂一句,但看见那一个熟人似乎背着一个人——他知道那会是自己的顾客——一个红发的,女人。

他当即闭了嘴,回到房间里去把设备铺开来,而自己的那名熟人几乎跑得断了气,几乎是冲进来,随后——连感谢都没有力气了一样,把她小心翼翼地摊在那个有些破旧的硬床上。

“你救救她吧尤格…报酬…报酬就先别管了,之后你对我提什么要求都行!”

尤格一句话也不说,他没去看自己那个老熟人地动作和表情,他只是看看那个昏倒的女人——仔细地看看,这期间自己那位熟人的声音就没停过,于是他笑了笑,然后点点头。

“好!好!谢谢…谢谢你!”

斯坦感到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的身体仍不自主地颤抖着,呼出几口算是恢复气力的气,几乎也要无力地倒下去一样。

“谢谢你…尤格……谢谢,你真是——”

但是。

就在斯坦扶着墙马上站起时,他却被——那个尤格——一拳重重打到脸上,他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晕倒在房间的门口。

“嘁。”

尤格捏了捏自己的右手,看都没再去看倒在地上的斯坦,将身体一转,看向那一个“病床”上的——自己的病人——顾客——那一个红发的女人。

他笑了笑。

……

艾彼跑出去没多久就听见一声巨大的爆炸,脚下的铁网桥摇摇晃晃,艾彼又看见这二十三层的最底部,一个虽然迷糊但却又那样让他清晰的模样。

那广场地正中央是一个正在坍塌的浓黑圆球,艾彼看不见老守夜人们眼前那个大喘粗气几乎昏迷的穆子川,但他看得出那是一个夜魔——并且也绝非是一个普通的夜魔。

所以她更加加快了自己的脚步,直接翻过栏杆,又跳到下一层的集装铁皮房的房顶,几个轻又快的步子后,又一手抓住一根铁索,一蹬,一荡,又下去一层。

但惊魂未定的人们也无心去在意这个灵活地出了奇的孩子,他们几乎在十分钟之内经历了三次情感的巨大起伏,即使现在这个同样象征不详的黑色球体慢慢坍陷,他们也仍然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个个紧盯着广场的中央,有人流着冷汗,有人的手和身也都颤着,但还是紧握着手里的武器。

他们在视线的中央处很快地有了结果。

虽然这是他们第一次看清他——但随着那巨大球体在爆炸轰鸣几秒后也一同崩塌完毕,那个人最终也好像精疲力尽,念叨着什么,直直地倒了下去——之后他们的几位英雄迎上去,他们才明白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友军。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至少大部分人都稍微放松了那么一些。这里面并不包括那两位最资深的守夜人,克洛克和阿德的确都发现了,那个操纵机甲的夜行者还没有完全被消灭——即使它几乎抗下了整个机甲爆炸的伤害——但它的确还活着。

气息和感觉都微弱得不像样,但就是还活着。

两位老前辈一前一后对穆子川还是多少带有戒心,原因各有不同,但他们也都明白刚刚是谁救了自己,也多少明白这个夜行者对自己这边并没有什么敌意。所以这件事先暂且搁下——他们要寻找另一个气息,那个在爬行中的,微弱的气息。

咔。

他们立马看向那个四散着破碎碎片的中央广场——中间打开了一道微小的口子。

而那个夜魔,那个支离破碎的夜行者同时从边上的一具尸体处爬出——朝着那道口子,涌了过去。

嘣。

这并不是一声巨响——但又那样像一场沉默着震耳欲聋的爆发。

巨大的水柱从那个小小的缺口处喷涌而出,就像是庆祝这场盛大战役胜利了决定性的战争一样。

一处,两处,三处,四处,五处。

年轻一些的,老一些的人们都在并不久远地记忆里想起——这陈尸的中央广场,曾经也是每一个巨大节日中最浪漫的地点——一处喷泉。

尽管现在这喷泉中喷出的水混浊无比,又裹挟着难以言喻的臭气甚至是浓黑,但人群中仍有感动哭泣的,他们或许曾也这里与自己的家人共同观赏,或许也在这里单膝跪地地赞美爱情,他们的故人或许此刻深埋于哪次塌陷灾难的废墟之中,或许就安静地在那过去的浪漫中沉睡。

他们看着这一幕,他们又像回去从前了一样。

多美的未来,过去回来了,多美的画卷——

喷泉化作雨滴从天淅淅沥沥地撒了下来,人们沐浴、沉醉在其中,就像过去人们与金黄的阳光那样。

但有四个人并不这样想。

两个是老一辈守夜人,他们眼睁睁地看见那个残破的夜行者用这样的方式跑走了,他们抓不住踪迹,但是仍一同向上奔去,即使希望一瞬间变得渺茫。

一个是那个夜行者,只剩下半副身躯不到的库伦,他又一次感叹自己总是被命运眷顾,不论是风雪中到达的那一个物资点,还是逃亡中遇到的那一片夜魔,又或是现在……

我又一次死里逃生,我果真是那个最特殊的人,又一次通过了神明的考验。

——最后一个就是艾彼,正立马拔出刀,砍向那个裹在水流中的夜魔的艾彼。

于是库伦被刚好在楼层之中跑捷径的艾彼一刀打飞,几乎是坠机一样地坠落,狠狠地砸向克洛克的那个方向。

库伦的大脑此刻一片空白,若不是奔腾的水流阻挡,那一刀已经够它当场毙命。

而当它终于回过神来时,看见的却是一个眼中含着红色光芒般的灰色大衣,那棕色双眼的视线跨越十三年聚焦在自己这残破不堪的体内。它在这一瞬间吓得无法动弹。

但那现实中的身影此刻并未与自己那无数次的噩梦重叠,自己又一次得到了命运的垂青——那个最强的守夜人,所有夜袭者的噩梦,自己的梦魇,在落下审判的巨刃之前,突然——

咳出了一滩血。

“…!”

这让他的攻击落到一边,而也就是这一个瞬间——已无力再攻击的库伦立马奔向了人群的另一头,那一处熄了灯的小巷。

“叔!”

而随着这一个在他看来甚至显得稚嫩的声音传到他的耳边——他几乎又要被立马震慑在原地——

——那个男人拿回了自己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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