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空门奏和相川亚子推开玻璃门,背影越来越远,悠斗凉介才长长地、仿佛要将肺里所有废气都吐出来般,舒了一口气。

总算走了。

然而,这份如释重负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一想到明天放学后,自己还得再次来到这里,向空门奏汇报那些虚无缥缈、甚至可能需要他凭空捏造的“桐生莲前辈的情报,他就感觉一阵阵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慢慢地淹没了脚踝。

烦躁地抓了抓自己那依旧有些乱糟糟的头发,认命般地转过身,朝着刚才他们坐过的那个十一号卡座走去。

当然,他并不是真的要去寻找那把被他当作借口遗落的钥匙。钥匙明明就好好地躺在他的裤子口袋里,和几枚硬币、以及一张皱巴巴的电车票根待在一起。

他之所以要演出这场蹩脚的寻找失物戏码,完全是因为就在刚才,空门奏和相川亚子前脚刚踏到餐厅大门,准备对他进行最后的任务指示和威胁恐吓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极其不幸地、但又极其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个正在从街道对面走过来、目标明确地朝着这家家庭餐厅而来的身影。

一个让他此刻最不想碰到的身影。

是清里白河。

悠斗凉介百分之一百二十地确定,那就是清里白河。

虽然她的打扮和他印象中那个总是穿着得体校服、浑身散发着“完美优等生”光环的形象截然不同。

穿着一身极其普通、可以说是毫无亮点的便服。

水洗蓝的牛仔裤,版型宽松,看起来是为了方便活动。上半身是一件纯灰色的连帽卫衣,没有任何图案和装饰,帽子还被她拉起来,稍微遮挡着脸颊。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

脸上架着一副看起来度数不浅的黑框眼镜,将她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眸遮挡了大半。

长发也没有像在学校时那样柔顺地披散着,而是被利落地扎成了一个高高的马尾,束在脑后。

这样的装扮,丢在人群里,绝对属于那种看一眼就会立刻忘记的路人甲。

普通、低调,甚至……带着点刻意隐藏自身存在感的意味。

但悠斗凉介还是认出了她。

为什么?

他说不上来。

或许是因为那即使穿着最普通的衣服也难以完全掩盖的、纤细匀称的身材比例,或许是因为她走路时那种独特的、带着点轻盈感的步态,或许是因为那从帽檐和眼镜缝隙中偶尔露出的、一小片细腻得不像话的皮肤。

又或许仅仅是因为,他对这个转校生,已经不知不觉地投入了过多的、本不该有的关注。

总之不管原因是什么,结论只有一个。

那就是清里白河,她正朝着这家家庭餐厅走来,而且看样子,马上就要进门,到时候会直接撞上空门奏一行人。

就在那一瞬间,悠斗凉介立刻做出了判断,绝对!绝对不能和她在这里碰面!

他刚刚才和空门奏、相川亚子这两个“不良少女”在这里进行了一场极其可疑的秘密会议。如果让清里白河看到他从餐厅里出来,甚至可能还和空门她们打了照面,谁知道她会联想到什么。

其次,这段时间他和清里白河接触的频率太高了,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两人在这种奇怪的时间、奇怪的地点、以这种奇怪的方式相遇,那该如何解释,他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她,她又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他是在刻意跟踪她,或者想要打探她的隐私呢。

麻烦事太多了,清里白河也绝对是很麻烦的家伙,悠斗凉介只想离她远远的,过自己那平凡安稳的高中生活。

所以必须避开。

他几乎是本能地,就对正准备和他一起离开的空门奏和相川亚子,抛出了那个“我钥匙好像落里面了,你们先走吧”的借口。

现在,空门奏她们走了。清里白河,应该也已经进来了吧?

悠斗凉介背对着门口,假装在卡座周围的地板上、沙发缝隙里,焦急地、仔细地寻找着那把他根本没有遗落的钥匙。

他弯着腰,低下身,把自己存在感压低。

地板有点脏,黏糊糊的,好像有谁打翻了饮料没清理干净。

沙发底下只有灰尘和一颗干掉的豆子。

我的演技是不是太浮夸了,会不会被人看出来?应该不至于。

清里白河进来了吗,走到哪里了?应该不会注意到我吧,我现在看起来应该就像个普通的、丢了东西的倒霉蛋。

她穿成那样是来这里吃饭,还是……

那个关于晚班兼职的猜测,如同讨厌的苍蝇,又开始在他脑海里嗡嗡作响。

悠斗凉介竖起耳朵,留意着门口和收银台方向的动静,并且利用眼角的余光和卡座光滑的桌面,偷偷地观察着清里白河的动向。

那个戴着鸭舌帽和黑框眼镜的身影,在门口稍作停留后,并没有像普通顾客那样寻找座位,而是径直朝着收银台后面的、标示着“员工专用”的小门走去。

果然。

她真的是这里的员工。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比刚才看到她那身打扮时还要强烈。

完美无瑕的转校生,表面上看起来家境优渥的大小姐,居然会在这种普通的家庭餐厅里,穿着朴素的便服,打晚班工?

他莫名想到了**轻小说里的情节。

趁清里白河下班的时候出现在面前,揭穿她的伪装,“大小姐,你也不想这种事泄露出去吧?”她肯定会苦苦哀求自己不要和别人说,从而答应自己的任何条件。

透过光滑的桌面,看到清里白河的身影消失在了那扇“员工专用”的小门后面。

应该是去更衣室或者后厨了。

悠斗凉介稍微松了口气。至少暂时不用和她打照面了。

直起身,假装颓然地叹了口气,拍了拍根本不存在的裤子上的灰尘,然后又在自己的几个口袋里摸索了一遍,最后做出一个“啊,原来在这里”的表情,从裤子口袋里“找”到了那串钥匙。

好了,戏演完了。

该撤了。

拿起放在卡座上的书包,甩在肩上,快步朝着餐厅门口走去。脚步因为急于离开而显得有些匆忙,但又努力克制着,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

餐厅里依旧是傍晚时分特有的那种带着点慵懒和喧嚣的氛围。客人们各自交谈着,服务员们穿梭其间。没有人特别留意他这个看起来像是刚刚找回失物的普通高中生。

很好。

只要再走几步,穿过这扇玻璃门,就能重获自由了。

他几乎已经能感受到外面那自由而凉爽的空气了。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那扇玻璃门的前一秒——

“啊,不好意思!这位客人!”

一个清脆而有礼貌的女声,突然从他身后的收银台方向传来,叫住了他。

悠斗凉介的脚步瞬间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这个声音,虽然比平时在学校里听到的要稍微大声一点点,也更公式化一点,但那独特的、如同风铃般清澈悦耳的音质。

不会吧?!

换衣服这么快?!

他心里涌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

“那个,十一号桌的客人,是您没错吧?”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语气依旧礼貌,但带着一丝确认的意味:“您这边的账单……好像还没有结呢?”

账、账单?!

悠斗凉介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狠狠地敲了一下,变得一片空白。

账单!

对啊!账单!

刚才他和空门奏、相川亚子,好像谁都没有去结账!

空门奏那家伙,只顾着吃薯条和发布她的“作战命令”,最后撂下一句“收队”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相川亚子那个应声虫,估计也是跟着空门奏就直接离开了。

而他自己,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应付空门奏,怎么打探桐生莲的情报,怎么躲避清里白河,居然也把结账这件最基本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啊……是、是的!抱歉!我、我们忘了!”

悠斗凉介他几乎是立刻就转过身,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钱包,朝着收银台那边快步走去,一边走一边语无伦次地道歉:“非、非常抱歉!刚才走得有点急,完全忘记了!真是不好意思!我马上结!马上结!”

他低着头,根本不敢看那个叫住他的服务员是谁,也不想让对方看出来自己是谁,只想尽快付钱,然后逃离这个让他一秒钟都不想多待的地方。

然后,在他走到收银台前,将钱包递过去,准备说结账的时候,终于还是不得不,抬起了头。

紧接着就看到了那个叫住他的“服务员”。

依旧是那身朴素的灰色卫衣和牛仔裤,依旧戴着那顶黑色的鸭舌帽和那副黑框眼镜,头发也依旧利落地扎在脑后。

但是,她的外面,不多不少,正好套上了一件这家家庭餐厅统一的、深棕色的服务生围裙。围裙的带子在背后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胸前还有一个小小的口袋,里面插着一支圆珠笔和一本便签本。

帽檐压得很低,眼镜也依旧遮挡着她部分的脸庞。

但那双此刻正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的、清澈的眼眸,以及那眼角下方标志性的泪痣。还有脸上那因为认出他而瞬间凝固的、完美的、此刻却显得有些滑稽的营业式微笑。

不是清里白河又是谁。

站在他对面的清里白河,显然完全认出了他。那双总是轻柔的眼眸里,此刻写满了与他如出一辙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两人就这样,隔着一个收银台的距离,面面相觑。

谁也没有说话。

餐厅背景音乐那品味轻快明朗的旋律此刻显得是那样刺耳,悠斗凉介能听到夹杂在音乐中的,清里白河那因为过度震惊而变得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然后。

“诶————?!”

一道充满了极致震惊和不可思议的惊呼声,在这家距离学校非常远的家庭餐厅里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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