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硬地站在收银台前，手里捏着那个刚刚才从口袋里手忙脚乱掏出来的钱包，钱包的开口处甚至还露出了几张皱巴巴的千元纸币和一张快要过期的拉面店优惠券。
他原本是打算用一种“啊，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几个粗心的家伙忘记结账了，真是太失礼了”的、尽可能低调且不引人注意的方式，迅速付清空门奏她们制造出来的这笔意外开销，然后立刻从这个充满了不确定因素的危险场所消失。
但现实显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家庭餐厅那精准踩中大众喜好的流行背景音乐依旧在不遗余力地制造着轻松愉快的氛围，周围其他餐桌的客人们在短暂的寂静后，也很快恢复了各自的交谈，只有收银台这一个小小的角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
悠斗凉介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狂跳的声音。
下意识地想要移开视线，假装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因为忘记结账而感到有些尴尬的顾客。
清里白河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在这里碰到他。那张总是带着微笑的脸上，此刻的表情可以说是精彩纷呈，震惊、错愕、难以置信，甚至还有慌乱。
是的，慌乱。
悠斗凉介非常确定，他从那双快速眨动了几下的长长睫毛下，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属于普通十六七岁少女在秘密被撞破时应有的慌乱。
这丝慌乱很快就被她以惊人的速度压制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职业化也更加疏离的微笑。
“啊……那个……这位客人……”
她的声音努力地维持着服务生应有的那种礼貌和甜美，但仔细听去，还是能察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颤抖。
“十一号桌，三位客人，消费总计是……一千七百五十元。请问是现金还是刷卡？”
她垂下眼帘，看着收银机屏幕上显示的金额，语气尽可能地保持着公事公办的平静，假装站在她面前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需要结账的陌生客人，而不是那个与她同班、甚至在料理课上还是她搭档的悠斗凉介。
悠斗凉介也迅速回过神来。
他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配合她的演出，尽快结完账，然后离开。
“……现金。”
他从钱包里抽出两张千元纸币，递了过去，尽量避免与她的手指发生任何不必要的接触。
“好的，收两千元。”
清里白河接过纸币，熟练地在收银机上操作着，然后从钱箱里找出两百五十元的零钱和一张打印出来的消费小票，一起递还给他。
“找您两百五十元，还有您的小票，请拿好。欢迎下次光临。”
动作流畅而标准，脸上依旧是那种无懈可击的营业式微笑。
如果不是她那双在递过零钱时刻意避开与他对视的眼睛，悠斗凉介几乎都要以为，清里白河将他这个同班同学彻底从记忆中抹去了。
“……谢谢。”
接过零钱和小票，胡乱地塞进口袋里，然后几乎是立刻就转过身，准备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个让他多待一秒都觉得浑身不自在的地方。
然而就在他刚迈出一步，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即将重获自由而感到庆幸的时候——
“诶，清里酱，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一个略显轻快，带着点成熟女性特有的从容和好奇的声音，突然从收银台的另一侧传了过来。
悠斗凉介的脚步再次僵住。
他感觉自己今天一定是犯了某种禁忌，否则怎么会接二连三地遇到这种完全在他的控制范围之外的突发状况。
有些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一个穿着同样款式服务生围裙，但看起来年纪要稍长一些，大约二十岁出头，留着一头染成浅栗色、发尾微卷的及肩短发，脸上化着精致淡妆的女性，正端着一个空托盘，从旁边的备餐区走了过来。
她的胸前别着一个名牌，上面写着“麻耶”。
名为麻耶的服务员带着友善的笑容，目光在悠斗凉介和清里白河之间来回打量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好奇和了然的八卦意味。
“麻、麻耶前辈！”
清里白河看到她更加紧张了，连忙微微躬身行礼。
“您、您辛苦了！我、我刚来接班……”
“嗯，辛苦啦，清里酱。”
麻耶前辈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又将目光转向了悠斗凉介，用一种更加热情的语气说道：“这位同学，你好呀！是清里酱的同班同学吗？看起来有点眼熟呢，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悠斗凉介在心里哀叹一声。
他可以百分之百确定，自己以前绝对没有见过这位麻耶前辈。
她之所以会觉得眼熟，恐怕是因为悠斗凉介穿着凑北高中的校服，可能只是她平时见过的凑北学生比较多而已。
还有一种可能是她想故意凑近乎。
但他现在又能说什么呢？
“啊，前辈您好。”他只能硬着头皮，含糊地打了个招呼，“我……我确实是凑北高中的。”
“哦！果然是凑北的学弟啊！”
麻耶前辈立刻露出了更加灿烂的笑容：“我是这家店的兼职生麻耶亚美，以前也是凑北毕业的哦！算起来还是你们的学姐呢！叫我麻耶前辈就好啦！”
“嗯，麻耶前辈……”悠斗凉介点头。
“说起来……”麻耶前辈又将目光转向了清里白河，语气调侃，“清里酱，这位学弟是特意来找你的吗？看起来关系很不错的样子嘛。”
“不、不是的！麻耶前辈！您误会了！”
清里白河连忙摆手否认，声音也因为急切而提高了一些。
“他、他们只是……只是刚好来我们店里消费的客人……然后……然后刚好忘记结账了……我、我只是提醒一下……”
她这番解释，听起来反而更像是欲盖弥彰。
“哦——忘记结账的客人啊——”
麻耶前辈拖长了语调，脸上露出了我懂的表情，眼神里的八卦之火燃烧得更加旺盛了。
“那个，麻耶前辈。”
悠斗凉介不得不主动开口，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尽快结束这场对话。
“我确实只是普通的客人，刚才给你们添麻烦了，非常抱歉。现在账已经结清了，我们就先……”
“哎呀，学弟你这么着急走干什么呀？”
麻耶前辈却完全没有要放他离开的意思，反而更加热情地凑了过来，甚至还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臂，以示亲近。
“现在店里也不忙，难得遇到同校的学弟，还是清里酱的朋友，不多聊几句怎么行？”
她的指尖隔着校服外套，碰触到了悠斗凉介的手臂。
[哇哦！这个学弟虽然看起来有点呆呆的，不怎么爱说话的样子，不过仔细看看五官还挺端正的。清里酱是喜欢养成类型的吗！]
[他们俩刚才那个对视的表情，绝对有情况！一个着急的可疑，一个紧张得像木头，嘿嘿，太明显了！]
[不如……]
一连串充满了八卦、猜测、以及某种不怀好意的助攻念头的内心弹幕，如同潮水般涌入了悠斗凉介的眼帘。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几乎是立刻就想要甩开麻耶前辈的手，然后逃离这个地方。
可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麻耶前辈就已经不由分说地拉住了他的胳膊，同时对旁边的清里白河说道。
“清里酱，你先去换衣服准备一下吧，我马上就到点下班了。正好这位学弟看起来也有点累了，不如我们找个角落的卡座，喝杯饮料，稍微休息一下，顺便聊聊天，怎么样？”
她朝着清里白河挤了挤眼睛，露出了一个“学姐帮你创造机会哦”的表情。
“诶？！麻、麻耶前辈！不、不用了！真的不用麻烦您了！”
清里白河显然也被麻耶前辈这突如其来的提议弄得措手不及，连忙想要拒绝。
“哎呀，客气什么呀！”
麻耶前辈却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不由分说地拉着悠斗凉介就朝着餐厅里面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卡座走去。
“学弟你也别客气！就当是学姐请客啦！反正我们店里的饮料都是无限续杯的！”
悠斗凉介被她拉着，踉跄了几步，根本无法反抗。
啊……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不仅没能成功逃离，反而被一个更加麻烦的、行动力爆表的八卦前辈给强行留了下来。
而且看样子，清里白河也无法幸免。
当初就应该和空门奏一行人走的……
他被麻耶前辈按在了一个靠窗的四人卡座里。这个位置比较偏僻，周围的客人不多，光线稍微昏暗，很适合进行秘密谈话。
“学弟你先坐一下，想喝点什么？我去给你拿！”
麻耶前辈殷勤地问道。
“……不用了前辈，谢谢，我不渴。”
悠斗凉介摆手拒绝。他只想尽快离开。
“别客气嘛！就当是陪学姐聊聊天咯！”
麻耶前辈不由分说，然后又对一脸无奈地走过来的清里白河招了招手。
清里白河脱掉了那件服务生围裙，身上依旧是那件朴素的灰色卫衣和牛仔裤，头上的鸭舌帽和黑框眼镜也还戴着。她走到卡座旁，表情看起来有些局促和不安。
“清里酱，你也坐呀！想喝点什么？我去帮你拿！”
麻耶前辈指了指对面的空位。
“麻耶前辈……我……”清里白河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好啦好啦，别磨蹭了！我先去给你们拿饮料！你们俩先聊着！”
麻耶前辈朝着她们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便哼着小曲，朝着自助饮料机的方向走去。
随着麻耶前辈的暂时离开。
卡座立刻安静下来。
悠斗凉介和清里白河面对面地坐着，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他能感觉到清里白河那落在自己身上的、带着探究和警惕的目光，也能察觉到她那因为紧张而略显僵硬的坐姿。
时间从此刻开始，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终于，在麻耶前辈端着两杯冰镇可乐回来之前，悠斗凉介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还是由自己来打破这份令人难堪的沉默。
抬起头，迎向清里白河那复杂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可能地平静和真诚。
“那个，清里同学。”
清里白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嗯……？”
“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刚才发生的一切。”
悠斗凉介顿了顿，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我需要跟你解释一下。”
“我绝对没有跟踪你，也没有想要打探你隐私的意思。”
“我知道，我们最近这段时间，在学校内外遇到彼此的次数确实有点多，多到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出乎意料。但那些真的都只是巧合。”
“清里同学那么受欢迎，性格也那么好，肯定有不少人喜欢，或许曾经有人为了清里同学，会故意制造见面机会，但至少，从我这边来说，我从来没有刻意去制造，更没有抱着某些……嗯……像是其他男生可能会有的，想要和你发展什么特殊关系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