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荣国府这边宝玉待玉二人情愫暗生,那边府外旁支的子弟,也有各自的营生和盘算。这日便有个名叫贾芸的年轻人,因家中拮据,又一心想着往上巴结,谋个好前程,思来想去,便将主意打到了如今府内炙手可热的凤二爷身上。

这贾芸生得也算伶俐,年纪虽轻,却颇有些眼色和口才。他知道凤二爷如今深受老太太和老爷的信任,又掌管着府内不少庶务,若能得他提携,不愁没有出头之日。只是他也听说,这位凤二爷虽年轻,行事却极有章法,不似从前那般可以随意拿捏,更不喜底下人钻营请托那一套。

贾芸心里盘算了数日,借着年节刚过,各处都需要人手打理花木为由,备了些寻常的果品点心——并非什么贵重之物,只是聊表心意,便硬着头皮来到了凤二爷所居的院落求见。

通传进去,不多时,便有小厮出来引他进去。贾芸随着小厮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处敞亮的厅堂。只见凤二爷正坐在主位上,手里拿着一本账册看得仔细。他今日穿着一件石青色暗纹直裰,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一股天生的威势,却并不显得咄咄逼人。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来,目光落在贾芸身上,平静地问道:“你是何人?找我有何事?”

贾芸连忙上前几步,躬身行礼,陪着笑脸道:“侄儿贾芸,给二叔请安。知道二叔近来为府里的事操劳辛苦,侄儿也没什么好孝敬的,备了些粗点心,给二叔尝尝鲜。”说着,便将带来的食盒奉上。

凤二爷的目光在食盒上扫过,并未让下人接,只淡淡说道:“你有心了。这点心你且自己留下。咱们自家兄弟,不必行这些虚礼。说吧,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他的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却自有一股让人不敢造次的威严。

贾芸见他不收礼物,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位二叔果然与传闻中一样,不吃送礼这一套。他连忙收起食盒,脸上堆着笑道:“二叔明鉴。侄儿想着,如今园子里的花木也该打理了,各处都需要人手。侄儿不才,自幼跟着家父也学过些侍弄花草的本事,想着能不能在二叔手下讨个差事,也好为府里尽一份心力,不至于白吃饭。”

凤二爷听了,不置可否,只将手中的账册翻了几页,问道:“哦?你都懂些什么?可识得时令花卉?可知晓如何修剪移栽?”他问得仔细,倒像是真的在考察他的本事。

贾芸见有门儿,精神一振,连忙将自己知道的那些关于花木养护的知识,拣要紧的说了几条。他口齿伶俐,说得倒也头头是道。凤二爷静静听着,偶尔点点头,并未打断。

待贾芸说完,凤二爷才缓缓开口道:“听你所言,倒也有些心得。只是这园子里的差事,并非小事,关系到各处景致,也需得稳妥可靠之人才行。你年纪尚轻,历练不足,骤然委以重任,怕是难以服众。”

贾芸听了这话,心凉了半截,刚想再说些恳求的话,却听凤二爷又道:“不过,你既有此心,也不好全然驳了你。这样吧,如今各处管事的名额都已定了,暂时没有空缺。你若真想出力,便先跟着园子里的老花匠们学学徒,做些杂活,看看你的耐性和本事。若做得好,将来有了合适的缺,我自然会考虑你。”

这番话,说得公允平和,既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完全堵死他的路,反倒是给了他一个实实在在的机会。贾芸心中虽略有失望,未能一步登天,但也知道凤二爷这般安排已是难得,比那些虚与委蛇、收了好处却不办事的人强多了。他连忙躬身谢道:“多谢二叔指点!侄儿一定好生跟着师傅们学,绝不辜负二叔的栽培!”

“嗯,去吧。好生做事,莫要只想着投机取巧。”凤二爷挥了挥手,便又低下头去看账册了,显然是不欲再多谈。贾芸知趣地行礼告退,心中虽未能完全如愿,却也觉得踏实了不少。这位凤二爷,果然是个干实事的人,跟着他,总比钻营旁门左道要强。

贾芸辞别了凤二爷,满怀心事地往府外走。穿过大观园旁的一条夹道时,正值午后,阳光正好,道旁几株垂柳抽出嫩绿的新芽,随风轻摆。他边走边想着心事,冷不防脚下好像踢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看,却是一方水红色的绫纱手帕,上面还绣着几朵精致的缠枝莲花,针脚细密,显然是女儿家的物件。

贾芸弯腰拾起手帕,入手柔软馨香。他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心中不由得一动,暗想这定是哪位姑娘不慎遗落的。这手帕如此精致,想必主人也是个有身份的。若是能借此机会……

他正胡思乱想着,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清脆的女声:“哎呀,我的手帕呢?方才明明还在袖子里的……”贾芸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葱绿比甲、模样俊俏的小丫鬟正焦急地在地上四处寻找着什么,正是方才在凤二爷院外匆匆一瞥、似乎是怡红院里的那个叫做红儿的丫鬟。

贾芸心中一喜,暗道真是巧了。他连忙上前一步,将手帕递过去,笑着问道:“这位姐姐,可是你丢了这方手帕?”

那丫鬟正是红儿,她奉宝玉之命去给贾琏儿送东西,回来路上觉得袖中空了,才发现手帕不见了,正急得团团转,忽见一个年轻男子拿着自己的手帕问话,不由得又惊又喜,又有些害羞,连忙接过手帕,红着脸道谢:“多谢这位小哥儿!正是我的。方才走得急,不知何时掉了,多亏小哥儿拾到了。”

“姐姐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贾芸见她脸颊绯红,更显得娇俏动人,心中也有些异样,便顺口问道,“姐姐是哪个院里的?看着有些面生。”

“我是怡红院的,侍候宝姑娘的。”红儿答道,偷偷抬眼打量了贾芸一下,见他生得眉清目秀,说话也斯文有礼,不像那些粗俗的下人,心里也多了几分好感,“小哥儿是……”

“我是府里的亲戚,叫做贾芸。”贾芸连忙自报家门,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今日来给凤二爷请安,刚从那边出来。”

“原来是芸二爷。”红儿连忙敛衽行礼。

“姐姐快别多礼。”贾芸急忙虚扶一把,“咱们都是自家亲戚,不必如此客气。姐姐这是要去哪里?”

“我刚给琏二奶奶送了东西,这正要回怡红院去呢。”红儿说道。

“那正好,我也要出府,不如同行一段?”贾芸顺势提议道。

红儿脸上一红,犹豫了一下,但想着方才人家帮了自己,也不好直接拒绝,便轻轻点了点头。两人便沿着夹道并肩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贾芸有意套近乎,问些园子里的趣事,红儿起初还有些拘谨,后来见他说话风趣,人也和气,便渐渐放开了些,说起了怡红院里的一些日常。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岔路口,一边通往园内,一边通往府门。红儿停下脚步,对着贾芸福了一福:“多谢芸二爷方才拾帕之恩,还送我这一程。我便从这边回去了。”

“姐姐慢走。”贾芸也拱手还礼,看着红儿提着裙角,轻快地消失在垂花门后,心中竟生出几分怅然若失之感。方才那一路同行,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气,还有那方水红色的手帕……他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仿佛那柔软的触感还在。

这个叫做红儿的丫鬟,倒是生得有趣。贾芸想着,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笑意,转身朝着府门的方向走去。今日虽未能立刻谋得好差事,却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凤二爷那边留了条路,而这园子里,似乎也有了些意想不到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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