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睡了，孩子刚睡不久。”
地下城的时间观念比地面更强，李梓沐在这里更感到一股恐怖——工蚁们还在劳作着，即使已经是临近夜晚十二点，即使兵蚁们已经全部回到了家。
“正好。”
李梓沐像是打算着什么一样，将身上的什么东西猛地一捏，又把手往口袋里一进。
“反正你不是深夜电台，借我用用。”
接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反着淡黄色的光，递在了斯坦手上，上面写着六个大字，“无障碍通行证”，盖着他并不认识的章，但也同样让他感到十分沉重。
“再帮我把艾彼的包开开。”她不给斯坦说话的机会，只是顿了顿，“算了，你去开电台，再当一会知心先生吧。”说完便走向他们租下的房间。
斯坦愣了愣，看着那个仍然不知名字的女人，将先前手里捏着的那个东西随手丢下悬崖，走进闪着微弱灯光的房间。
再出来时，斯坦也已经调试好了音频，将耳机挂在了手上。
“谢了。”
她一手接过耳机，另一手又交给斯坦一根线，随后直接坐在椅子上，试了试音，开头的第一句话便让他目瞪口呆。
“这里是李梓沐，蚁穴城议会废除守夜人制度的行为被视为非法。
“我以地球联合政府首席科学家，守夜人总部问号执行官的名义，要求蚁穴附近的所有拾荒者、守望者小队，在两天内集结，终结蚁穴城主库伦·阿基拉的独裁统治，重启地下交通枢纽，拯救人类的未来。
“再次声明——
有些困倦的守夜人猛地惊醒（“——再次声明）
他们急急忙忙地，不约而同地来到营地的火堆边（“这里是李梓沐）
从匆忙旅途的吉普车上下来（“蚁穴城蚁穴废除守夜人制度的行为被视为非法）
所有人的双眼中都满是疑惑（“我以地球联合政府首席科学家）
以及震惊（“守夜人总部问号执行官的名义）
他们四目相对（“要求蚁穴附近的所有拾荒者、守望者小队）
抱起了一样的情感（“在两天内集结）
但无论在哪（“终结蚁穴城城主库伦·阿基拉的独裁统治）
无论是旅途中还是篝火边（“重启地下交通枢纽）
他们——所有人——（“拯救人类的未来）
都铺开了那一张——（“……）
——世界地图（“……）
“——再次声明！”
……
当李梓沐摘下耳机后第一次看向门外，就看见那一个表情有些震惊的高大身影，他的身边只有同样愣在原地的斯坦。
“……你要去做什么？”
那一个总是身穿灰色大衣的男人问她。
“推翻这座城市的政权。”
首席科学家的身后是火焰般的红色长发，她没有半点迟疑地回答。
——蚁穴·中
“我要推翻这座城市的政权。”
克洛克在震惊之余听见李梓沐这样说，带着从未在她褐色双眸中出现的决绝与坚定。
这是她认真说出的话，克洛克可以肯定。
所以，克洛克收到了更大的震惊，他愣在房间的门前，喉结上下滑动，却又说不出一个字。
全身上下，都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就是…你用这个方案的真实目的？”
克洛克想起那个大帐篷中的规划。
“不，一开始确实是我想帮你，不过但现在倒确实是你得帮我。”
“帮你…推翻这里？”
“算是，你去把那个库伦·阿基拉杀了，你的遗憾，我的目标，都能完成，嗯哼？”
李梓沐并不顾及斯坦，他的表情虽然也难以置信，但她知道，从眼中就能看出可信与不可信——斯坦，自己，和克洛克，有一个共同的心愿。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克洛克，你不用担心艾彼，他会绝对安全。”
她不给他们回答的空隙，笑笑。
“你嘴上和心里现在都把艾彼当成唯一了，自己的遗憾全抛在脑后，你自己认为这样也是死而无憾，但我可是可以告诉你你不会，这会成为你人生最大的遗憾，无法弥补，而且——你会死得很痛苦。
“……我最开始来到这里也真的只是想要让你死的轻松点，蚁穴狗屎但至少有那样大的体量，做到这一点不难。
“但我错了，蚁穴的情况比我想象当中还要烂得多，也比你眼里看见的，严重得多得多。
“蚁穴是整个地下城系统的中央枢纽，这点你知道。它几乎连接着所有的地下城，是整个地下城系统的命脉。
“我不知道现在都会教给守夜人什么东西，但我想多半会告诉你们什么‘地下城的自我循环系统足够让一座城市永久生存下去，所以守夜人……’什么什么之类的话。”
李梓沐站在那里，与以往的任何时候都不同了。
“我跟你说，这种说话就是在他娘的放狗屁！
“现在的世界必须紧紧联系在一起，共同目标，共同行动，资源，人员，能源，运输，还有运输的速度，少一样都不行。
“但你看看现在的蚁穴。
“毒品泛滥，麻木不堪，上面只顾着寻欢作乐，下面只顾着自掘坟墓，法律，秩序，什么都没有！还他妈地搞起了什么宗教统治，搞起了什么我这个旧时代的人都他妈觉得恶心的奴隶制！
“科技倒是发展的快速啊，但这个地方，拿着我们的蓝图，我们的技术，去他妈做这种事情！”
她猛地一锤桌子。
“这样下去人类会完蛋的。
“刚刚停摆几年确实看不出什么问题，但要是再来晚一点，人可真的连蚂蚁都比不上了。
“那样，你们的前辈…我所在的那个时代的人们前前后后十多年地所有努力也都白费了。
“去他妈的，谁会想看见这样的结局？
“更别说我亲眼见证蚁穴城向外开放的那一天……甚至我脚下的这个地方，用的都是我的提案。”
她的呼吸很大，克洛克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李梓沐，斯坦已经处理不来信息，他认为这两天过得犹如癫狂的梦境。
“……”
“……”
“……”
“…克洛克。
“现在蚁穴已经有了反抗的声音，这两天我也看见了这样聚集起来的人，我知道都还有救。
“……
“信息我也已经发出去了，我的称谓没人敢冒充，你也知道它有多响。这附近的守夜人小队，包括行营，无论你还有他们是否愿意，都必须在两天之内到这里来。
“……
“我不能保证他们所有人的安全，我只能跟你说艾彼会没事。”
她站起来，终于向克洛克走去，手又一次伸向口袋。
“喏。”
一个好像是星状的东西被她塞进了自己手里。
“这是斯诺上校大概是因为被拒绝，所以没有给到你手上的勋章。
“你现在可来不及拒绝了。”
李梓沐从克洛克的表情里看出了他的疑惑，也终于露出了轻松的表情——一个笑容，一个浅浅的微笑。
她耸耸肩。
“我多多少少也是那个所谓情报贩子的女友，就算不在场，知道这些还是说得过去的。”
接着，她就又微笑着，从自己身边，那一个电台主播身边走过，好像不会回头了。
但克洛克腔中总有什么东西，他感觉他必须得说，所以他叫住她。
“梓沐。”
“我有男友了喔。”
“……你不觉得太冒险了吗？”
克洛克愿意相信这一个给她带来无限惊喜的女人，他只是想要一个确切的回应，而李梓沐也的确停下脚步，转过身，又一步步地走回来。
“克洛克，要知道，我可绝对——不仅仅只是一个科学家啊。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在艾彼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经被全世界关注了？
“你以为为什么，我明明才临近成年，就可以让全世界的权威都看我的脸色？
“你以为为什么，我那时明明只有二十二岁，却可以牵着头去承担起整个人类的未来？
“如果用这个城市现在的称呼，我才是那个救主啊。”
这一个仍然是年轻模样的红色长发，笑着这样说道。
“本来啊，我是打算在冬眠结束后找到子川就跟他隐个居，远走高飞做一个世外高人的。
“但我根本就做不到，我生下来就是为了拯救人类而存在的。
“——所以！我对我要做的事有十足的把握和清晰的认知，我都可以跟你保证艾彼的绝对安全了！”
她这样说着，把身转过去，停了一秒，听没有话了，于是又一步向前。
“那你呢？”
克洛克终于喊出那一个问题，他唯一未被解答的问题。这个问题让李梓沐愣在原地，随后——转过身。
那是他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一个灿烂而真心的笑容。
“别担心！你要知道我实际年龄也有八十六了啊！”
之后她便立刻跑了出去，跑的那样轻快自由，不再给任何回答和疑问的机会，又一次，和以往的任何时候不同了。
克洛克和斯坦在原地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连一句再见和祝你好运都来不及说。
他于是看了看自己身后仍然睡着的艾彼，手掌中又传来一阵温暖的刺痛——那是由李梓沐交给自己的，自己曾错失了的，斯诺给予的机会。
他凝望着无底的深渊，把它紧紧地握在手心。
……
克洛克知道李梓沐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哪怕没有诉说半点计划，也可以凭他对她的了解明白这一点。
于是克洛克待在原地，和往常一样坐在房间的门口。
斯坦这时也终于明白了他们即将要做的是一件怎样的伟业，他顺着克洛克的视线望过去，那是艾彼的房间。
“……
“放心，交给我吧。”
他拍拍他的肩，像是要给予一些自信一样地笑了笑，接着便转过身去，打算看看那孩子的情况。
但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地却异常地快，刚走出没几步的斯坦对这很熟悉——带着几分惊讶地转过头去。
黑色的制服，腰间别着同样黑色的短棍。
他的房顶，他房子边的楼梯，他房前的窄小走廊。
排列着十几只兵蚁。
“——！”
为首的那个扶扶帽檐，向前两步，拿出一张盖着鲜红印章的海报，最上面，明晃晃地印着克洛克的头像。
“跟我们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