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时分，班主任在讲台上喋喋不休。沈遥想，如果警察早点找到桂林路那个失踪的女孩，也许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吧。
一些急性子的同学等不到老班说完，便从后门溜出了学校。
沈遥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等到沈遥班上所有人都走光，程橙才走到教室后面，问他：“沈遥，一起回家吗？”她目光逡巡，没有找到乔云雪的身影。
沈遥编了一个借口：“不了，我晚点还要去教务处帮忙整理试卷，你先回去吧。”
程程哦了声，也没有多说，随意地摆手，与她的朋友们转身离去。
等这一层楼的人陆续走完，沈遥才慢慢收拾书包，他将平时用不上的那些又厚又重的书本一股脑塞到书包里，还不忘将废弃的扫把绑在书包袋子上。做完这一切后，他慢条斯理地锁好教室门，单肩挂着书包往学校外走去。
他走得晚，校门外执勤的保安都陆续散去，连学生也没了几个。拐过街角，便到了一条并不宽敞的小街。街道两侧贴满了牛皮鲜广告，多是重金求子、富豪寻亲、大仙算命、***之类。
远方那家霸道男装的喇叭声在这里听起来宛若隔着帐纱的低语，少了几分闹市的嘈杂，多了几缕梦幻的不真实感。
街角的有一片空地，每当晚八点后，卖盗版光碟的小贩便会在这架起帐篷，交50或者100块押金，就可以花伍角到两块钱不等租一张光碟。为什么是晚八点？也许是那个时候的城管比较好说话吧。
顺带一提，现在最热门的光碟是古惑仔。
沈遥的思绪收回，他注意到自己的前方后方多出了几道身影。
前面三个，后面三个，都是地痞流氓模样的学生，教政治的马先生称他们是“二流子”，他们自己称为“义气帮”。他们学着山鸭和陈浩北，穿着牛仔裤，解开衬衫，发型是斜刘海或者寸头，胆子大的会做染发，五六个人共抽一包六牛，兜里还藏着一些稀奇古怪的武器。
所谓古惑仔，莫过于此。
“就是他。白天在厕所里威胁我们的就是他。”
“妈的敢惹我们义气帮的兄弟。”
他们嘴里骂着难听的话，气势汹汹朝着落单的沈遥包围过来。
沈遥装作没注意，松懈地继续前进。这只是他的障眼法。对于打架，他并不陌生，或者说，他其实是擅长打架的那一类人。
他对自己的同龄人们再了解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儿最是气血旺盛，上头起来最容易动刀子。所以对付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避免激怒，然后再伺机一击制敌。“古惑仔”们只凭着本能在打斗，他们的指关节是弱点，被反扣住手指一般就会失去战斗力，然后是绞技，以他们的身体素质无法挣脱任何绞技。
当然，还得注意不要被六个人包围，他又不是内裤外穿的超人。值得一提的是，沈遥最爱租的碟片就是超人和超人归来。
“喂！”
迎面走来的三个混混朝着沈遥怒喝。
沈遥面上懵懵：“你们找我？”下一秒，他右手臂的肌肉鼓起，装满了大书的书包毫不客气地甩向右手边的混混。沉重的重量加上沈遥挥臂的力量，那书包砸在对手脸上，当即就将他撂倒在地。
与此同时，沈遥抽出扫把杆，化棍为鞭，当头朝着中间那混混的脑门敲去。沈遥的膂力比同龄人强许多，一棒子下去脆弱的空心木棍当即碎成两截，中招的混混眼睛翻白愣在原地，显然是短暂晕阙了。
“草！”直到此时，左侧的混混才反应过来，伸手向牛仔裤的屁股兜，想掏刀子。他们的刀子一般都是地摊淘来的“瑞士多功能军刀”，实际只有一小截能用，锈得不成样子。
姑姑曾经告诉过他：“你在学校被人欺负不要哭哭啼啼回来告状，有时候得靠自己。你块头比他们大，就没必要怕他们。直接抡拳头就是，当然，如果他们拿了武器，你最好转头就跑，千万不要逞英雄。”
“姑姑，你不是应该教我退一步海宽天空吗？”
“老娘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吗？”
沈遥用力一推，将最后一名混混推开，旋即拔腿就跑。后面包围上来的三名混混见沈遥跑了，顾不上搀扶同伴，齐喝：“追！”
刷刷刷，剩下几人齐齐抽出自己的武器，有瑞士小军刀，有不知道哪里捡来的钢管，还有一个干脆拿的就是红砖。
沈遥一边跑一边回头大喊：“你们有没有种，六个打一个，有没有胆子和我单挑！”他当然不是真的要单挑，只是根据他的经验，这些“混社会”的家伙脑子都不太好使，很容易被蒙骗。
他回头数了数，追上来的只有四个，刚才那两个应该失去了战斗力。
“妈的！有种你别跑！”
“你们不追我就不跑了。”
“你不跑我们就不追！”
和他们交流纯属对牛弹琴。沈遥拐过路口，注意到路边有环卫工人刚刚清理完的垃圾桶。
他一把捞起垃圾桶，藏在街角，瞧准了当头一人，猛地将垃圾桶盖在这人头上，那混混被半人高的垃圾桶罩住，吓得呜哇乱叫，沈遥趁机一脚踢翻他。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沈遥打完回马枪，又迈开腿狂奔，剩下的三个混混看了一眼地上打滚的同伴，又看了眼逃跑的沈遥，眼睛都红了：“你们追那王八蛋，我留下来照看威哥和杰哥他们。妈的，一定要他好看！”
沈遥再度回头，发现追上来的只有最后两人，而且他们都累得气喘吁吁，他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这些“社会”的学生往往拿着家里给的零花钱拽阔，一天只吃一顿饭，瘦的跟猴一样，实在很难说体能达标。沈遥可和他们不一样，他一日三餐按时吃，严格遵循碳水和蛋白质的摄入标准，每天会抽空做点有氧和无氧运动，是个真正意义的“好孩子”。
“你……妈的，终于停了……”拿着军刀的那个混混被沈遥视作第一等威胁，这破伤风小刀的威力比寻常砍刀都强。他随手拿起路边工地施工留下的棍子，一棍甩过去，就将那混混打得嗷嗷直叫，武器脱手。
“你们完全不会打架，为什么偏要乐衷于此呢？”沈遥不解地问，跑了这一段路，他只是气息稍乱，对他来说，这只是每日锻炼的热身而已。
最后那名混混看着不断靠近的沈遥和躺在地上装晕的同伴，心中的压力终于爆炸，他大喊：“不许过来！你个王八蛋！就只会玩阴招！”
“我这是游击战术。”沈遥解释。
这混混猛地打开自己的书包，双手从中掏出一个红色的大物件：“你再给老子拽一个！”
沈遥瞳孔微缩，慢慢后退：“同学，你别激动。”
原来这混混掏出的一把北山牌的射钉枪。这玩意这几年可是个热门物件，火车站的群体性事件中，经常有人改装这个型号的射钉枪，将普通的工程工具变成杀人武器。
沈遥不确定这混混手上的射钉枪有没有进行改装，改装程度如何，保险起见，他只能不断后退，站在安全距离之外。
“这不是你的射钉枪吧？你真的要用吗？”沈遥一边退一边说话。
混混额头冒汗，这把射钉枪的确不是他的，而是他父亲吃饭的家伙。他只是听义气帮的哥们说射钉枪改装后可以当真枪用，恰好老爹手里有一门简易改装过的钉枪，为了出风头才从家里把这射钉枪偷出来。
他本来不想把射钉枪掏出来的，可兄弟们接连在沈遥手下吃瘪，他气血上头，便顾不得其他了。
他提高音量，以此掩饰自己的心虚：“你不是很拽吗？白天不是威胁说要向姓周的告状吗？不是喜欢逞英雄吗？”一边说着，一股举着射钉枪向前。
沈遥步步后退，试图退到路人较多的路口：“你冷静点，我们只是学生之间的意气之争，没必要搞掉自己的前途，对吧？”
混混扯着嗓子喊：“我哪怕进去坐牢，我兄弟们都会照顾我的。”
“他们都只是学生，一毕业都散了，怎么可能……”沈遥识趣的闭嘴，“这样吧，我们一起把手中的武器放下来，把事情限制在普通斗殴的范围，免得你父母担心，怎么样？试想一下，如果你真的闹出刑事事件，你的父母该会多伤心？”
沈遥的说似乎说动了混混，他的表情开始动摇。
然而就在这时，沈遥右侧传来一声刺耳的喇叭声，猛地转头，只见一辆迈巴赫冲上马路牙子，宛若一辆坦克一样朝向举着射钉枪的混混撞去！那混混注意力全放在沈遥身上，等迈巴赫冲到面前时已经来不及躲避了！
“危险！”
“嘎啦——”
更加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好似一只濒死的乌鸦发出的绝响。
漆黑的高级轿车停在混混面前，前保险杠已经贴着他的腰，汽油的气味，刹车片的热度，大灯闪烁的不正常的光芒，所有的一切都让他短暂失去了思考能力。
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他就被这辆轿车撞飞，从风华正茂的中学生，变成路边一具尸体。
意识到这点后，他心中涌现一股巨大的恐惧，他手中的射钉枪落在地上，他也无力地跪了下来。
啪。
迈巴赫的后玻璃打开。
红发的少女探出半个脑袋，她脸上没有半点差点夺去一个年轻人性命的愧疚、后怕或者自省，有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冷漠：“七十万。”
“……什、什么……”混混结结巴巴。
“我在这里撞死你，只需要赔七十万。”无情又冰凉近乎邪恶的话语从美丽的少女嘴中蹦出来。
混混脑海一片混乱，已经无法再说出任何回应的话语。
一侧的车门打开，乔云雪向沈遥招手：“上来吧。”
沈遥多看了一眼已经吓得失魂落魄的混混一眼，最终坐上了迈巴赫。开车的老伯表情平静地倒车，重新启动发动机，在路人围观之前驶离了此地。也许他不是第一次听从小姐的命令做这种事吧。
沈遥坐在车上，久久未能回神。事态的发展远超他的想象，以往与混混们结怨，大多都是他和程程合力把对面揍趴下，揍过一次后对方也就不会再轻易惹事。可如今和乔云雪刚成为“共犯”，她便用超出常理的狠辣手段出面解决。
这可与他过去的生活截然不同……
“你在想什么？”乔云雪问他。
沈遥手虚抓几下，后知后觉说：“我……我的书包还在他们手上。”
乔云雪点头：“你明天找他们要就是，他们不敢不给的。”顿了顿,又说：“他们若是还找你的麻烦，大可告诉我，我能帮你解决所有的‘麻烦’。”
用屁股想也知道，乔云雪所说的“解决”不是什么和和气气的好办法。
“你现在是我的帮手，在我们破解怪异的秘密前，你可得保护好自己。”她故意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但说出来的话语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说完这句话，她倚靠在座位上假寐，似乎并不想多话。
沈遥看着她的侧颜，迟迟无法移开目光。
乔云雪……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