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其余二十三名罪犯一起被流放,每人携带的行李都不超过10公斤。流放之路经过沙漠,走的是公路,她知道这算是比较好走的一段。
除了鱼自己,大概没有几个人是无辜的。这些人是货真价实的罪犯啊,等押送的人一走,随时可能发难。鱼估计等公路走到头,看守就会乘汽车离开,现在他们在越野车上,架着机枪跟在队伍最后头。
距离终点还有半个小时路程时,有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找上了她,他指了指人群,作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笑了笑,意思是想合作。鱼瞅了一眼,她这一列共有十二个人,在三秒内,她的速度足以挨个抹了他们的脖子——没有任何心理障碍,但她不想杀人。
爷爷说,她是前文明的兵器,一柄利刃,所以成长至今,她还没有亲手伤害过任何活物,避免激活杀戮的本能。
鱼决定逃跑,一如既往。但是往哪里逃?逃到野外就要面临变异体和天支市对周边定期的轰炸清洗。或者可以选择一些小团体的避难所?
原本跟在队伍后方的车队已经消失在视野中,枪响,600米开外,鱼回过头,手中是不久前卸下的弹夹,里面还有十一发子弹。
男人咧开嘴,从大衣内袋中掏出备用的子弹,上膛。笑容一直蔓延到他脸颊上触目惊心的疤痕,把它扭曲成一个V字。他很高兴今天能放过一个无辜的人,只是他不知道多年以后,那卸下的十一发子弹会在另一个夜晚找上门。
二十年一晃而过,钟录很幸运地摆脱了舔血的生活,像众多平凡而穷苦的人一样,在前文明的废墟里拾荒。主观上他觉得是自己不杀无罪之人的福报,客观上则是力不从心,身心俱疲,又或者说末日之初动乱的氛围已经不再,人口削减到一个稳定的水平,适应了恶劣的环境。几大政治势力的兴起进一步推动了社会环境的变化,除去在末日之初就作为权贵的避难所的天支市,地表上也出现了背靠大型废墟的社区。变异体几乎被赶尽杀绝,污染区被拔除,地表虽然破败依旧,生态恶劣,完全的死区是没有的,穿着防护服才能畅通无阻的时代过去了。
赏金猎人、强盗、杀手退出了历史舞台,拾荒者却在增加,钟录拖着一麻袋捡来的废物,在这个飘满雨丝的夜里,向着码头走去。袋子很沉,比他拿过的最重的枪还重,每拖一步就卷起水花。码头上一家小餐馆正开着业,里面的人正享用晚餐,白色的光透出来,在雨水里朦胧,溶解为难以捉摸的液体。
一艘满载着货物的气垫船从运河的上游驶来,速度飞快,在钟录面前停了下来。他用尽了力气,把袋子抛上船。“就这些?”
“老兄,你还想要多少?我这个年纪还干这行的都混成了蛇头了。”他赔着笑回答,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措辞不对,船上站着的人影似乎有些矮小,像是个女人。
他下意识捂住了脸上的疤,对面的动作更快,枪口顶在了他的胸前。
“看来确实是你。”鱼把枪放下,“没子弹,子弹在这里。”她晃了晃左手指间夹着的弹头,钟录瞟了一眼,是他以前常用的型号。
“上来说。”鱼跳上船。“不是来寻仇的,但也别想反抗。”
钟录看见兜帽里毛茸茸的耳朵,仔细回忆了下。“你是…我想起来了,沙漠里那次放跑的…好吧,快二十年了居然还能被你找到。”
码头上遍地垃圾,撑爆了的垃圾桶承受不住重力歪倒在地上,鱼却很轻易的上了船,快得不可思议,钟录则踉踉跄跄,小心别踩到什么恶心的东西,脚底一滑,摔断了一身的老骨头。
运河的对岸,几栋房子中正亮着橙黄色的灯光,和从前一样微弱,鱼任由夜风吹起雨丝,缠上脖颈,在身上流动,她看着对岸,雨水在她的目光中雕刻出夜的流形。
“好了,想要干什么?谢我留你一命?”
“求你帮我个忙。”鱼的声音很轻。
钟录看了看自己装垃圾的麻袋。“小姐,没搞错吧?我沦落到捡垃圾了,你指望我什么?教你如何趁人不注意把脑袋打开花?”
鱼把兜帽摘了下来,转过头,钟录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往前凑了凑,没有说话,他死死盯着鱼的脸,开始慢慢往后退。
二十年,整整二十年过去,他看到的还是少女的面庞,和当年从沙漠里放走的那个小姑娘一模一样,她的脸上没有衰老的痕迹。狐狸的寿命不会很长,奇美拉理应更短,作为生物兵器的亚人就没考虑过寿命,把它们投放到战场上尽可能造成杀伤才是目的。
完全不一样。
“二十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夜里,我遭遇了一场枪击案,你应该听过,发生在92街区。”
“…你是什么…”
“别着急。”,鱼打断发问,“因为身份敏感,我被社区流放了,你准备在沙漠中杀人时,我卸掉了你的弹夹。”
那些人最后都死了。钟录在心里想着。难道还是来算账的?那些人里有她的亲属?
“我的爷爷,在枪击案那晚失踪了,我出去找人,碰巧撞上一群匪徒,他们用的子弹和你的一样。”
果然。
“你不会想说,我是案犯吧?然后觉得我会知道你爷爷在哪里?或者说我不经意间把他毙了?”
“如果说我是想知道自己是怎么长生的呢?你不想吗?”鱼一个瞬步来到钟录的身后,转瞬又跳了回去。
废墟科技制造的怪物。钟录的直觉告诉他,“你爷爷——八成老死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被改造的,二十年不改容貌,但既然用在你身上,肯定不是给人用的。想的不错,我日子不好过,但也没兴趣追逐这种虚幻的希望,何况用这种子弹的人多了去了,随便找几个人都见过,我提供不了什么帮助。”
“为什么杀那些人呢?恰好那个时间,恰好那个地方。“鱼摊开手,“如果这还不够,我可以让你不用再拖着那个麻袋跑来跑去。”
钟录终于把眼光移开了,他看向码头的小餐厅,“换个地方谈。”他压低声音说道。